韩铭解围道:“他叫凌云华,并非针对你,而是对所有人都这样...”韩铭手挡在上唇,“他有洁疾。”
沉固安远舒了口气,“原是这样”他原先也听人说过洁疾,但也只是听说,还是头回亲眼见到,恭敬颔首,“怪我唐突了。”
凌云华回应以微不可见的点头。
韩铭忽的安静下来,目光看向一处,身体跟着而动。
沉固安远亦觉察到了韩铭的视线,拉住了他的胳膊,摇摇头,好心劝阻,“你还是别去招惹他的好...”
沉固安远看着全程置身事外,歪身倚着马匹,环抱着手臂,不耐烦得频频咋舌的段子殷。
编出了个绝妙的由头,夸张作势,“他有癔症...”
谁知韩铭点点头,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咧开嘴,“既如此,更要关怀一番了。”不顾沉固安远的阻拦,直奔段子殷。
“诶!”沉固安远伸在半空的手迟迟收不回,心里直打鼓。
韩铭满脸含笑,照旧探出双手试图亲近段子殷,看得沉固安远直发怵,生怕下一秒他的双手不保。
好在段子殷只是狠狠剜了眼,闪开了。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韩铭面色也未曾有变,不知说了些什么,大抵也是些客套话,不过片刻,回来了。
沉固安远同韩铭点头示意,重新回到段子殷身边,试探道:“你没事吧?”
段子殷双唇抿得歪斜,轻哼一声,“没事啊,就是让我们等太久了,不爽而已。”
抬脚一踢,脚边的石子斜飞嵌入地里。
“真的...没事吗?”
段子殷舌头抵着口腔内侧,欹斜眼神如刀刮骨般。
沉固安远识趣闭上了嘴,再多嘴,待会石子就不是嵌进泥地里,而是嵌进他脑门了。
好不容易等到个门童,招手示意,“各位同我来。”
在门童的带领下,七拐八拐,抄近道,深入仅供一人通过的狭长小巷,流水潺潺声愈近,而后豁然开朗。
最先注意到的,便是不论男女老少,皆穿着统一但并不合身的布衣。
尚且幼年的孩童,满身泥泞,扛着比自己人还大的木桩,压垮了腰杆,奋力仰起头,才堪堪看清来人。
同为做工的白发老翁一面咳嗽,一面偷偷打量着这几位不速之客。
奇怪...太奇怪了,一个身强力壮的都没有,遍地老弱病残,却没有丝毫懈怠,各个都卯足了劲使力。
这...沉固安远远眺看去,原是在修筑房屋。
门童抛下几人,同一个工头扮相的长者不知嘀咕了些什么。
长者的视始终锁定在沉固安远等人身上,不时点头答复。
沉固安远右眼皮直跳,总有股不祥的预感。
门童指着身旁的长者,“你们听他指令即可。”吩咐完,转身就走,不给任何挽留的机会。
四人,准确来说是三人,凌云华举步维艰,还在半道上。
三人中,段子殷埋头踢着地上的石子,韩铭既来之则安之,喜笑颜开,箭步上前同那长者攀谈。
唯有沉固安远,回望着来时路,怀疑是不是那门童搞错了,纠结着要不要回去问个清楚。
直逼面门的破布打断了沉固安远的思绪,捧着脏兮兮、臭烘烘的统一布衣看向递衣的长者,带了些不可置信。
“老先生,是不是搞错了?我们是来参加比试的,不是来当帮工的。”
长者似乎耳朵不大好使,一个劲催促三人换衣服。
相较于沉固安远的别扭,韩铭利索换上了布衣,还四处打听一天多少工钱,舔着脸问长者,“那我们有工钱么?”
沉固安远嘴角抽搐,扶额长叹,这种时候是该问有没有工钱的时候吗?是不是搞错重点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忽然忆起方才问路的时候,那小贩说,这管山虞的县太爷是个早俩月被贬来的怪老头。
这么说来倒是能解释了,说不定这老头就是故意不透露比试内容,实则为了暗中观察谁出力最多。
想通后,同段子殷解释明了,沉固安远也不再计较布衣脏乱,胡乱套上,加入搬运队伍。
出乎意料的是,段子殷也换上了衣物,加入了进来。
沉固安远讪讪看着某人面色铁青,摆手示意,“你不必勉强的,我一个人也...”
段子殷暴躁打断了沉固安远,“废什么话!”撞开沉固安远的肩膀。
声音回荡在山间,反复敲击着沉固安远的胸口,双睫频繁张合着,视线乱瞟,没由来涌上一阵委屈。
舒了口气,好不容易调整好心态,回眸一看,发现方才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垂首走入人群。
不乏有人偷瞄沉固安远,大多也都避着本人,起初沉固安远也觉得拘谨,累着累着就忘了。
偏有个大半小子,走到哪儿都直勾勾盯着他,沉固安远还不至于连个小孩都怕。
那小子使出吃奶的劲,堪堪赶上沉固安远的尾步,“你们家在哪儿?”
“云岫”沉固安远强撑挤出个笑脸,“你们家在哪儿?”
那小子跺了跺脚,“这儿,我们家在这儿。”
“哦,你们是本地人。”
那小子摇摇头,“你脚踩的地方就是我们家,只不过被洪水冲掉了。”
从未预料过的回答让沉固安远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磕磕巴巴,“那你们现在住哪儿?”
“县太爷安排的茅屋。”
换做平日,沉固安远便会开始思索里长的用意了,可他此刻抛开了思绪,全凭一张嘴,完全不过脑,“那县太爷真是个好人。”
“是啊...”半大小子跟着沉固安远,亦步亦趋,喋喋不休,殊不知沉固安远什么都没听进。
袖口的拉扯拉回了沉固安远的意识,声声呼唤中,对上那小子坚定的眸子,“我也想去云岫,可以带我去吗?”
沉固安远总算明白,这小子打从开始,就是抱着这个心思接近他的,有种被人利用的不适感,轻蹙着眉,“你要去云岫做什么?”
“我想...”后半句话被哒哒骤响吞没,只见嘴唇张合。
沉固安远被声音吸引侧目。
急促马蹄声踏破洼地,“闪开!都给我闪开!”急切的逃窜声和呼喊声乱作一团。
面色红润的男子扬鞭催马,眼皮一耷一闭,显然是吃醉了酒,身下的马匹随着他身体大幅晃动,也跟着左右摆动,迅猛扎进人群,“小爷的马可不长眼!”
“柳霸王来了!”来往人群顿时化鸟兽四散。
柳霸王...只怕又是柳家的旁支,大哥的诫言还回荡在耳畔,旁人与他沉固安远何干?还是莫要节外生枝罢。
可若这是县太爷专门布置的招数呢?就要试探众人是否会出手?沉固安远正犹豫不决。
忽有个小女童不小心踩住了宽大的裤腿,扎扎实实摔进了泥里。
哭声尚未发出,铁蹄已逼至女童的头部。
沉固安远下意识扔下担子,前脚掌跟用力一蹬助力,瞬时他也意识到一个更加恐怖的事实,距离他太远了,根本来不及!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半大小子,惊恐万状,抛下一切,撕心裂肺奔走高喊,“妹儿!”
段子殷呢?!他人呢?!沉固安远下意识在人群中搜寻着他的身影,以他的速度,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迟了...太迟了!
马蹄踏碎泥洼,泥浆四溅,半大小子扑通一声跪地,“妹儿!!!”撕心裂肺的吼叫声穿透了众人的鼓膜。
沉固安远心凉了半截,仍弓腰侧掌劈在了马腿上,促使马匹重心不稳朝着一侧倾斜,连着马背上的人也跟着坠地。
那人摔下马,抱着腿直吆喝,“诶哟!疼死爷了!”
沉固安远此刻才没心思管他,焦急的沿路寻找着那个小女孩的踪迹,怪了!人呢?
一声清脆的啼哭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原本失魂落魄的半大小子眼底登时升起期望,连滚带爬朝着声音的源头赶去,“妹儿!”
混沌泥泞中一束白,那人满心满眼嫌恶,动作却不失温柔,放下怀中的小女孩,连同外衣一齐扯下。
要说还真是凑巧,凌云华刚到就赶上这事。
小女孩无助的擦拭着脸上的污渍,嚎啕大哭,潜意识想抓住身边的东西,惹的凌云华掩住口鼻,疾首蹙额,退避三舍,“走开啊!”
沉固安远缓缓松开攒紧袖口的手,人没事,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半大小子扑上前,将满身脏污的小女孩拥入怀中,吸了吸鼻子,强忍泪意,“哥哥在这儿呢,别怕!别怕!”
人群中不乏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咳嗽着的老头,“柳五这混渣欺人太甚了...我要去告诉县太爷去!”
一旁的老妪连忙顺着他的背,“快别说了,你难道忘了县令爷就是因为得罪了柳家的,才被贬到我们这儿来的吗?”
“县太爷对我们够好了,若是还要因我们害了县太爷,你心里过得去吗?”
柳家还真是无处不在啊...提到柳家不然会想到段子殷。
身侧多了道阴影,沉固安远偏头一看,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你去哪儿了?”话语间不觉染上了几分埋怨。
这埋怨却并非因为段子殷没有出手相助,更像是因为先前对于段子殷先前态度的报复。
段子殷目光渗出几分森然,手指狠狠戳在沉固安远心口,“怎么,你莫非认为我是什么救世济人的大善人?”
沉固安远苍白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还真不是这个意思。
不救是本分,救是情分,没什么可指摘的。若非是个女童,沉固安远都不一定会出手。
段子殷蔑视嗤笑,“少蹬鼻子上脸了,若非你表妹嘱托,连你我也不会管。”不等沉固安远回答,毅然转身。
沉固安远回首凝望着段子殷的背影,长吁短叹,暗自埋怨又说错话了,心情差极了...
同样心情糟糕的还有凌云华。
半大小子重重磕了俩响头,跪步上前,“谢谢大人救了我妹妹,我愿为大人当牛做马,偿还此生。”
凌云华节节后退,咬牙切齿,“你离我远点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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