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反将

穷思竭虑未必是好事,譬如现在,沉固安远就因重思多虑误入歧途。

一直以来,沉固安远都极其擅长以其之身揣测他人,殊不知,总有些人大道至简。

段子殷指节捏得咔咔作响,硬生生咽下去死老头三个字,“那你为什么指使我们一直忙活到现在?”

“缺人啊”怪老头挑眉白了段子殷一眼,“怎么?你不服?”敲桌子催促,“快点交钱。”

这个怪老头,打从一开始就不把比试当回事,不把这帮人当回事,什么选拔人才,什么党派之争,统统与他无关。

他只在乎这一亩三分地,只在乎府中掏不掏得出银钱来,因此将几人当做牛马,誓要榨干最后一丝价值。

当然他也并非为了一己私欲,得了银子自然是要用于赈灾的。

怪不得,从头至尾这老头都不曾露面...哪里是什么事务繁忙,分明是轻视几人。

抽丝剥茧中,渐渐意识到真相的沉固安远注视着段子殷脖颈间劳作留下的勒痕,除了自责外,还有些闷在胸口的不快。

低垂着眼眸,须臾,眼中浮起一道隐秘的阴晦,低声唤来韩铭,“韩铭兄,且听我说...”

“还要我再说几遍?你们都没长耳朵么?”怪老头猛咳了几声,再次急切的敲着桌面催促。

沉固安远按下取出腰间钱袋的段子殷,同韩铭对视一眼,两人一齐上前,放下钱物后,一同转身。

怪老头余光扫了眼桌面,翻书的手骤然停下,“站住——”

终于舍得抬起头,将书合上狠狠拍在桌上,“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清脆一声响,一枚铜钱叮咚坠地,弹跳几下,旋了几旋,“你们就交个铜板?!”

沉固安远垂下眼帘,转过身,恭敬拘礼,“这铜板是7组的,1组无任何东西上交,您应当遵守承诺,让7组胜出。”

沉固安远大致计算了几人身上的剩余银两,就算和段子殷的加起来,也超不过韩铭一人身上的两千两。

可谓败局已定,既然如此,沉固安远唇边浮现出一抹微笑,缓缓抬眼,笑意不达眼底。

你将我们一军,我们亦将你一军。

老头吹胡子瞪眼,手撑着桌面,不让身体跌回座位上,料他也想不到,一大把年纪,竟然能被这毛头小子算计了,还只能忍怒宣布此回7组胜。

待四人走后,老头忍不住拍桌泄愤,还是不解气,愤而起身,将地上的铜板踢出老远。

铜板竖起,骨碌滚着,竟滚到一人的脚边。

老头眯起眼,鼻腔喷出浊气,抻了抻衣袖,没好气道:“你回来干什么?”

沉固安远并未回答,径直上前,侧目微笑,将五百两拍在桌上,“我明白您心系百姓,这算我的一点心意。”

半柱香前,四人出府,临行分别,韩铭拿出准备好的银票递与沉固安远。

沉固安远接过银票,略微数了数,“这...你多给了三百两。”

方才两人商议之时,沉固安远提出一个铜板的提议时,还提了个条件,那就是韩铭拿出两百两给自己。

这样一举三得,既让那老头吃瘪,又能省下银票,也能为山虞百姓出份力。

韩铭拍了拍沉固安远的肩膀,咧嘴笑了笑,“算我的心意,哦对,只说你一个人就行,不必带上我。”

回到当下,老头眉头逐渐放下,稍稍撅着嘴,漫长的相顾无言后,出言打破了寂静,“你叫什么名字?”

沉固安远不卑不亢,“沉固安远”。

“我没让你胜,你不怨我?”

“说毫无芥蒂是假话,但我知晓您并非针对我,此番也不过为百姓谋福祉。况且,这银子是留给百姓的,无关你我。”

老头盯着沉固安远的眼睛良久,他活了这么久,见过的人多了,嘴巴会骗人,眼睛却不会。

沉固安远微微抿唇,屈身拱手告辞,“在下告辞”,转身离开。

老头也没闲着,即刻伏案。

不知何时门童窜了出来,双手攀着桌沿,好奇的踮起脚,看着伏在桌上,刷刷落笔的老头,“大人,您在干嘛呀?”

老头眼睛随着笔尖而动,“给浔阳公主那小丫头写信。”

门童更好奇了,“诶,您不是最讨厌浔阳公主了吗?”

老头喷出半口气,“我是讨厌她,可我还不想连个毛头小子都比不上。”

怪老头名为严郜,本是浔阳公主旗下一枚忠直重臣,只因七年前柳家侵吞造桥公款,导致其孙不幸溺水身亡。

然而彼时柳家势力盘中错杂,浔阳公主势力单薄,恐无力清算,暂将此事压下,想着之后一同报之,却至使严郜心生怨怼,两人不欢而散。

虽说散是散了,可严郜与柳家有仇,也不属于中立一派,又不愿听命于浔阳公主,身份愈加尴尬。

两月前,更是因为得罪了柳家旧部,又不肯同浔阳公主求情,浔阳公主为给其一个教训,这才贬至山虞了。

正因如此,在面对被选为选拔伴读比试地点时,更是各种不服,这才有了此回争端。

沉固安远走出官邸,远四处寻找着段子殷的踪迹,终于在瞥见树桩后浮动的衣角。

放轻了脚步,缓缓上前,确认是段子殷,他环抱手臂,左脚撑地,右边屈腿撑在树上,在皎洁的月光下,侧脸多了几分柔和。

这种错觉转瞬即逝,段子殷放下右腿,压眉抬手,“走吧。”

沉固安远声音带着讨好,“我还要等人。”

段子殷啧了声,蹙着眉,又恢复了原状。

沉固安远指了指自己的肩颈对应段子殷肩颈间的伤,试探询问,“你...这儿疼么?”

从袖口拿出因反复揉搓而捏得滚烫的瓷瓶,“我这儿还有点金疮药...”

却被段子殷仅用不耐烦的三字堵的严严实实,“别废话”。

沉固安远探出半臂的手尴尬绕过发丝,故作泰然,转过身,仓促的脚步声却将他的狼狈暴露无遗。

沉固安远低头看着手心的瓷瓶,他自己倒是无妨,只是若是能再细致一点。

提前觉察出那老头的意图,也不至于连累段子殷一起受累,他深觉亏欠,过意不去。

在距离段子殷不远处驻足,他注视着段子殷的背影,不对,一定是遗漏了什么地方,跨步坐在官邸台阶上,垂眸细细复盘。

究竟是哪一步出错了?

皓月当空,枝头的鸟雀轻啄枝干,时不时停下来,歪斜着头颅,一顿一顿的打量远方两道一横一竖的身影。

星星点点,在云层的遮掩下,忽明忽暗。

枝干“咔嚓”被踩断,惊起阵阵鸟雀,不一会儿又重新落下,争先打量着多出来的人影。

沉固安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发觉多了一个人。段子殷的反常并不是现在才开始的,而是从...是从...离开万锦城开始!

沉固安远瞳孔蓦然收缩。

直到褚芥走到沉固安远脸上,拱手弯腰行礼,“沉先生好。”

沉固安远方才注意到,拍了拍灰尘,略显慌乱的起身,扶起褚芥,“不不不...”他何德何能担得上先生二字,“唤我...”沉吟片刻,“哥哥罢。”

“安远哥哥”。

沉固安远脸上发烧,他向来是家中最小的,比段子殷足足小上三个月,竟有成别人哥哥的一天。

除了仅剩几两用来当盘缠,其余银钱全搜了出来,细心拿布包起,示意褚芥接着。

然而褚芥两手扒在腿边,丝毫没有要接下的意思。

“你不是想去云岫么?”

沉固安远取出埋藏在衣领内侧的玉坠,玉坠内侧刻有姓名,这是沉家兄弟三人独有的,每人一条。

一齐包在布里,递给褚芥,“你带着这条坠子进云岫赶考,带着这条玉坠,来云岫连本带息还给我,如何?”

褚芥手指渐渐松开,眉宇间还有些犹豫。

沉固安远稍稍收回手,“怎么?你觉得你考不上秀才么?”

“不”这回褚芥一把接过沉甸甸的包袱,神情坚毅,铿锵有力,“我一定考得上。”

沉固安远欣慰笑了笑,“我会在云岫等你。”

褚芥一步三回头,沉固安远也频频挥手,示意褚芥快些离开,直到一个拐角,二人再也无法窥见对方的身影。

其实很多人,不经意间,已经见完这世上最后一面了。

一回头,对上段子殷的后背,他只抛下句,“快走”,扬长而去。

沉固安远跟着段子殷走出两步,忽然站定,“你有事瞒着我吗?”

段子殷停下脚步,颇为不爽的昂起头,重重呼出一口气,“快走。”

沉固安远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从徐昔璇离开到我们出万锦城,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吧。”

段子殷闭上眼,眼皮下依稀可见眼珠滚动,咬肌格外突出,“我说快走,你聋了么?”

沉固安远不依不饶,“谁和你说了什么对吧。”

段子殷转过身,左右动了动脖子,阴鸷的双目死死盯着将沉固安远,“我说快走,你聋了么?”

沉固安远非但不怕,跨步上前,直视对方,呼吸凝重,两人更进一步,继续分析,“你只有可能听浔阳公主的...”

“是胭筠...对吧。”

段子殷周身充斥着暴戾,“我说快走!”惊得鸟群嘶鸣高飞。

碎石划破长夜,削过沉固安远的肩颈,一缕青丝缓缓落下。

沉固安远再次逼近,青丝随着沉固安远走动带起的风,顺势挂在段子殷的腿裤腿上。

这次两人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是浔阳公主命胭筠同你说,若你行事放纵,将会殃及我,对吧。”

沉固安远语气十分笃定,“我说对了吧。”

段子殷双目赤红,足尖将地上的石子捻得“咔咔”作响。

沉固安远视线下移,从上至下,缓缓扫过每一处,包括段子殷攥得发白的指尖,略微撇嘴,“你别想吓唬我,我宁可输,也不会走。”

“你选吧,究竟是解决我,还是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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