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公主矗立门前,目送着沉固安远离去,低声自语,“这孩子,好像误会了什么,峯督的确在我面前帮他说了好话呢...”
半月前,浔阳公主照例面见峯督,听其禀明书院之事,事已毕,峯督却踌躇着,没有立即离开。
见状,浔阳公主停下了手中的事情询问,“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峯督躬身行礼,言语试探,“卑职听说...有个叫沉固安远的...听说他近日闭门不出,是因着即将被革职。”
一听提到了沉固安远,浔阳公主坐直了上身,与其正视,想听他仔细说说。
峯督却以为浔阳公主是对此不满,忙垂首补充,“卑职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殿下贤德,若他只是因为得罪了权贵,而遭排挤,卑职以为不应革职于他,或许可以派人考量一二再做决定。”
浔阳公主垂眸思索片刻,点点头,“我会好好考虑的,退下吧。”
显然,峯督是被外头的流言所惑,以为她要降罪于沉固安远,不过,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这也算峯督主动帮沉固安远开解。
已是十分难得。
深究峯督,虽行事严苛,但并非不解情理之人。
沉段之事自然也传入他了耳朵里,听说沉固安远同时被苦行居众人和段子殷欺凌。
细究之下,也为沉固安远不平。
之前他以为沉固安远不过“苦行居”不入流之人,如今看来,是否被迫也未可知,先前草率问责,万一真是自己误会了呢?
思及此,难免动摇。
而后沉固安远足不出户,即将被革职的传闻甚嚣尘上,峯督先是出于严谨的态度,同曾经和沉固安远共居一室的祝其卿打听了一二。
得到是祝其卿漫不经心的两个字,“不坏。”
峯督心知,祝其卿向来不搭理任何人或事,既然祝其卿愿意回答,说明沉固安远再差,差不到哪儿去。
至此,峯督决定出言相助。
浔阳公主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回首探去,略显无奈的轻摇头,“你也听见了,是他自己要请辞的。”
段子殷大摇大摆跳下房梁,“我知道啊~他同我说了。”言语间蕴着些许的得意。
语锋一转,亲昵的挽住浔阳公主的胳膊,“好姐姐~必然也知晓他有些能耐罢~既如此,不留在宫中,去宫外不正好么?”
浔阳公主抬眸轻笑着,“你呀~”转面又稍稍敛笑,看向沉固安远离去的方向,“不过,我正有此意。”
收拾好行囊,真到了离开这天,沉固安远难免有些不舍,踱步“明晦轩”,抚着墙壁,念着往事。
初次到此,不安与惊喜,同段子殷蜷在软塌上相视而笑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更别说,此地,处处都是二人玩闹过的影子。
冬天里围着炭堆数火星,夏天比谁更招蚊子咬,诸多幼稚又欢闹之事历历在目。
段子殷站在门口,“怎么不走?”
“只是...”明明是不舍,话到嘴边,沉固安远却总是难以启齿,羞怯总是会越过坦率。
况且,沉固安远还有些许的失落,同段子殷说明自己要离宫之时,他竟然无比淡然,也没有任何意见。
仿佛此事与他无关...好似...只有沉固安远一个人在乎这些日子,这么想着,沉固安远不由眉头微蹙,低眉顺眼,“...没什么。”
加快脚步,迈出大门,行至段子殷身畔。
段子殷定神端详沉固安远的飘忽的神色,忽的漾开笑容,陡然贴近,“难道~是舍不得?”
温热的气息匀匀敷面。
沉固安远被戳中了心思,面红耳赤,诺诺呓语,“不是...”眼睛四处乱瞟,不敢与其对视。
段子殷看破不说破,“哦~是么?”
笑意不改,背身潇洒大步,“不过这有什么舍不得的?不过是个小地方,至于我们~”段子殷顿了顿,略微侧脸。
唇角勾起,秋意肆漾梨涡,“来日方长~往后还担心见的少么?快走罢。”
来日方长?段子殷这是什么意思?
沉固安远先是一怔,而后一扫先前的失落与眷恋,抿唇敛笑,快步跟上段子殷的步伐。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段子殷不会因为离宫就与他分别。
也是,对段子殷来说,好玩就行,哪里玩不是玩呢?重要的不是地方,而是人呀!
沉固安远心潮澎湃,高呼,“段子殷!等等我!”心中不禁暗暗开始期盼往后。
到此,沉固安远彻底离开了“明晦轩”,先后与小江湖、姜韫玉等人辞别,正式告别了这三年的悠闲。
回到沉府。
有个问题还悬而未决:大哥和敬贵妃究竟有什么牵扯。
虽说是一家人,可贸然发问,也不太合礼数显得不敬,若大哥决心要隐瞒此事,问了也得不到解答。
于是,沉固安远想了个法子,专门趁大哥贴身侍从落单时,前去打探,“你可曾见过敬贵妃娘娘么?”
侍从神色泰然,镇定回答,“贵妃娘娘久居深宫,我怎么可能见过呢?”
“哦”沉固安远面上不疑有他,点点头,又出言叮嘱,“对了,此事你可千万别同我大哥说。”
“小少爷放心好了,此等小事,我必不会叨扰爷。”
做完这一切,沉固安远安然离开。
沉固安远前脚走,侍从后脚就马不停蹄,赶去给沉恪通报了。
沉固安远知道吗?他当然知道,不管侍从对此事知情还是不知情,说不说实话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旦听到侍从刻意强调不要告诉沉恪。
作为沉恪的侍从,效忠的自然是沉恪,也就必然会将此事告知沉恪。
沉固安远要的就是这个。
将说与不说的权利十分体面的交与沉恪手中。
如果大哥觉得这事能说,自然会来找沉固安远说个明白,不能说,双方也都不至于太尴尬。
次日,沉恪特地屏退下人,唤沉固安远单独议事。
二人相面而坐,沉恪倒了一杯茶,推至沉固安远跟前,“听说,宫中的职务,是你主动请辞的。”
沉固安远双手拢着茶杯,“是。”
沉恪顿了顿,直言相问,“是敬贵妃威胁你了么?”
沉固安远的手不觉一颤,杯中漾起阵阵波纹,倒影出他低垂的眼眸,“威胁...倒也谈不上...”
“只是不知为何,她似乎对我很是不满。”
沉恪缄默半晌,“离宫也好,省的被她盯上...敬贵妃,现在私下里拉拢浔阳公主底下的人,试图支持六皇子上位。”
“更是数次以重金相诱,想要我为其所用。”
这话犹如一记重拳,砸在沉固安远脑门上。
“这...”沉固安远素来知道敬贵妃是个拎不清的主,可也没想过竟然这么拎不清。
母亲竟然和自己的亲生女儿离心?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她想扶亲儿子上位,可是,也该看看情况罢?
若她自己有本事,能跟雍王的生母小柳后斗一斗,那也不说了,但现下几乎是浔阳公主一个人撑起了太子党。
况且,不论立长立嫡立贤,都轮不到六皇子这么个彻头彻尾的残暴无能之徒啊。
看来敬贵妃之所以那么气愤,是因为沉恪这儿碰了一鼻子灰,正好又在浔阳公主那受了气,逮着沉固安远泄火了。
“浔阳公主不知情么?”
沉恪摇了摇头,“也许知情,也许不知情罢。不过,我们最好还是装作不知情,省的引火烧身。”
沉固安远深以为意,毕竟亲母女再怎么样都是一家人。这事,总会有不嫌麻烦的捅出来,但不能是沉家。
除非浔阳公主能下狠心把她亲娘给除了,就浔阳公主现在的表现来看,大抵是不可能的。
总之,人心隔肚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的到时候里外不是人。
无事坐亭前,秋意浓,惆亦浓。
自打离开宫,沉固安远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系上段子殷,只能每日默默祈祷,段子殷能突然出现。
偶尔也会在旁人眼中跟鬼上身了似的,四处张望,口里振振有词,“段子殷?段子殷?”
不过段子殷没等到,倒是等来了路过的家仆,殷勤上前,“小少爷?是在喊我么?”
沉固安远半句话噎在喉咙里,由喜转为窘迫,“呃...呵呵呵,没事,我就是...嗓子不舒服。”
说着,沉固安远还装模作样的卡着脖颈咳了两声。
好歹是糊弄了过去。
消停不过片刻,家仆踏着兴冲冲的步子又赶了来,“小少爷!宫里来人了!让您出去迎好事呢!”
好事?什么好事?
沉固安远不敢耽搁,快步赶去。
来人趾高气扬,端架作势,“请~禹州沉家,沉固安远~赴乾州,任乾州知县,择日启程~”
正巧大哥二哥不在家,其他人都埋头听令,唯有沉固安远高高昂首,目不转睛,盯着来人。
二人四目相对,只见来人双眉上挑,理直气壮做了个口型,“还不快听令”。
沉固安远唇角不觉上勾,这般狂傲,除了段子殷,还能有谁?
“还不快谢恩!”
沉固安远跟着拿腔作势,“是~卑职谢恩。”
的确该谢,毕竟知县除了指名贬谪,其他的,若上头没有关系,究竟去哪儿任职,得去吏部抽签。
抽签可就全凭运气了,运气好,就是江南周围,都城周围。
运气不好嘛,近至漳州,湿热瘴气,许多官吏赴任不到三月便病死了,剩下来的还得应付倭寇。
远至镇西,冬冷夏热,人烟稀少,时有蛮夷流窜,没些身手,头都拴在裤腰子上,随时能被蛮夷摘去。
乾州可是好地方,虽不及江南富庶,也算太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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