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沉固安远控制着抽搐的嘴角,扯起一丝笑容,即使他自己看不见,也知道。
绝对是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你怎么还没睡?大半夜的,吓死我了...”
段子殷笑眯眯的,双手背在身后,踩在门口的台阶上,微微弯腰,逐渐贴近沉固安远的脸。
但却并不理会这句话,“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记了?需要我提醒你?”
轻飘飘一句话,像是威胁,又像是忠告,如同碎石砸在水面上,溅起千层浪。
被发现了?!
沉固安远冷汗直流,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都跟着战栗起来,嘴上带了些哆嗦,“你说...什么?”
甚至不敢眨眼,目不转睛盯着段子殷可以说得上是诡异的笑颜。
段子殷忽的将手从身后探出,“你看看,这是什么?”月光下,手中的东西泛着淡淡的银光。
沉固安远一怔。
银子?
迟疑的接过银子,借着微弱的月光,细细端详,上头几道刻印,越看越眼熟。
他想起来了,这不是先前邓老爷等人为了嫁祸沉固安远特地刻了印记的银子么?
疑惑的看向段子殷,这什么意思。
段子殷撇撇嘴,“那姓苗的不是催你把银子给他么?”
沉固安远恍然,忆起先前蒙骗段子殷之事,一时语塞,诶哟,自己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既然苗知府已经收了邓老爷的好处,背弃了他们的约定,那沉固安当然也不会守信,将这钱再给苗知府。
又不是冤大头。
真是没想到,平日完全懒得不搭理这些事的段子殷竟然会对这上心。
不过,沉固安远不知道的是:段子殷哪里是对这些事上心?分明是对沉固安远上心嘛。
沉固安远现在是骑虎难下,“是...”只好打算先应下,之后再做打算。
段子殷顿了顿,打量着沉固安远的神色,语气骤变,“难不成~”尾音拖得老长。
沉固安远心里头直叫苦:能不能一句话说完!被这出惹得一惊一乍,也是做贼心虚,生怕他觉察出什么。
“哦~我知道了,原来想你黑吃黑,把这钱独吞?”
毕竟苗知府既然已经帮沉固安远做了伪证,自然不好再重新驳回自己的言论,这样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倘若沉固安远铁了心不把钱给他,想必他也不会翻脸反咬,只会闷下这个哑巴亏。
就是有可能给沉固安远穿小鞋。
其实,由此也得见,倘若沉固安远抛开段父的缘由,会这么轻易的向苗知府妥协吗?
恐怕不会,况且段子殷在,刘启也在,保不准有什么高招整治这姓苗的,只可惜,没有这么多“倘若”。
沉固安远稍稍松了口气,本想借坡下驴,可又担心段子殷追问这笔钱的去向,亦或者询问苗知府穿小鞋的对策。
忙改口,面上欣喜,“不是,我只是给忙忘了。还得多亏你提醒我,我明日一早就命人送过去!”
段子殷不疑有他,十分受用,“嗯哼~”
见势沉固安远佯装困倦,打了个哈欠,胡乱用太晚、太困搪塞,让其赶紧回屋休息,好在段子殷并未起疑。
二人相继入各自的屋子。
灯熄了,沉固安远睁着眼,辗转反侧,他实在是忧心得睡不着,整夜未眠。
次日天刚亮,他立马偷摸出门,直奔库房,将那批带有印记的银子取出,直到盯着这笔银子彻底重铸。
他这才如释重负。
此事终于告一段落。
接下来无非是府衙之事,先是将收齐的秋税上交给朝廷,并且沉固安远还加上了这重铸的七千两。
至于该给百姓减的税,和先前账目上的亏空,沉固安远也有的是办法。
首先,抄家,王员外挂在临相公家的所有土地,全部按例分发给百姓。
所获抄银包括邓老爷临走时留下的银钱则是一部分平公账,沉固安远取其中四百两,这是先前苗知府贺寿的银两。
其他一文不取,通通按例分发给百姓。
百姓自然欢欣雀跃,有田耕,有钱拿,简直是天上派来个活神仙嘛!纷纷自发称赞沉固安远公正廉明。
作为臣子,爱民为民。
不仅是坊间,朝堂官臣之间,也开始兴起“沉固安远”的名声。
尤其是户部的官员,不少人称沉固安远为“奇人”。
“奇”在哪?这笔税收非同小可。
“奇”在不仅能按时交上秋税,能超额交税,而且还能不搜刮百姓,甚至能够给予百姓银钱田地。
最重要的是,诸多重大的决策,当地竟然能够不发生大的动乱,也就是指乡绅等既得利益者制造的混乱。
当然,没能发生所谓“大”的动乱,指的是没有爆发影响百姓的动乱,其中吃了多少苦头,只有沉固安远自己清楚。
能达到如此成绩,实在是嘉谋善政。
这可不是常人所能及,故称“奇人”。
同时,也有苗知府的推波助澜,毕竟沉固安远给他面子放了邓老爷,那他也乐意做个顺水人情。
此后至次年秋,近一年内,乾州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沉固安远担忧之事并未发生。
并且在刘启的协助下,府中上下事务打点得井井有条,是难得的顺遂日子。
恰逢沉固安远任期满一年,上头终于传来召令,命其重回云岫。
这点沉固安远并不意外,倒不如说,在他的意料之内,付出诸多努力,博得如此名声,不能升官那才叫怪呢。
沉固安远熟络的掏出几块碎银,递给前来通传之人,“敢问是迁至哪个官职?”
来人半推半就的接过银子,只是嘴上含糊,“诶...大人,您误会了,不是迁官...”
沉固安远听懵了。
不是迁官?!难不成还能是贬官么?赶忙又塞了几两银子,继续追问。
“是替官。”
所谓替官是指:寻常官员若是非犯事,而是因纲常伦理之事,譬如奔丧守孝之类,皆可暂留官职。
由其他人暂替,待事毕继续回来任职。
来人得了好处,也不避讳,干脆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悉数告知。
替谁?
裴良。
其母病逝,需守孝三年,而其中一年,需暂停一切职务,期间职务空缺,因此由沉固安远暂且替任。
替什么官?
“户科给事中。”
沉固安远不可置信,又重问确认了遍,这才敢相信,谁说天上没馅饼?这馅饼不就砸在自己头上了。
不过这大饼怎么就不偏不倚砸在他头上了呢?沉固安远推测,其中或许也有浔阳公主的手笔。
不管如何,这馅饼,沉固安远的吃定了。
哪怕待人走了,也默默喃喃着,沉浸在喜悦中无法自拔。
段子殷斜支胯,仔细打量着沉固安远的神情,“你傻了?这官有什么了不起的?让你乐成这样?”
说着伸手托住沉固安远下巴,往上一提,“当心你的牙齿露在外面,得风寒~”
沉固安远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下意识想反驳,又给憋了回去,心中暗道:当然了不起!
“户科给事中”这个官职极具分量!
尽管与他现在所任知县的官品不变,但论权利,论影响,论威慑,那这两官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当10次知县,也不如当一次“给事中”。
“给事中”是位卑权重,不仅能够入朝参政,处于权利中心。
更为重要的是,六科(兵/吏/工/礼户/刑科)给事中职责包括对六部(兵/吏/工/礼/户/刑部)直接提出建议。
既然是“户科给事中”,自然是针对“户部”,而“户部”掌握国家财政,可谓掌握国家命脉。
无论是天子的下令也好,百官的提议也罢,都可以直接提出驳回意见,是正儿八经的“言官”。
“言官”很大程度上,能够推动舆论基础班,从而影响民心,代表民意,哪怕是天子,也不可全然忽视。
不日,接替沉固安远就任乾州知县的官员正式交接,沉段二人也踏上回云岫的路程。
行至一半,朝中忽然传出消息。
地处大宁国北部,名为褐舍的部族,正式宣布建国,国号“坚佑”并且派遣使者前来云岫,递送文书。
段子殷皱着眉,很是不解,“什么‘褐舍’?压根没听说过啊。”
没听说过就对了,因为沉固安远也没听说过。
大宁国如此富庶强大,长达三十几年,边关部族尽数称臣纳贡,归于附属,即使有小打小闹,也掀不起一丝水花。
这么多部族中,区区一个什么“褐舍”谁会在意呢?
段子殷不屑一顾,“什么建国?过家家么?”
可不是过家家么,“褐舍”一直以来都是向大宁称臣,并且每年都会派遣使者前来朝贡。
甚至数年前,“褐舍”曾经侵扰宁国边土,被打败后,不仅老实称臣,且时常派遣部族的皇子前来云岫求学。
说是求学,只是为了听上去好听,其实就是质子。
现下说什么建国,想必换个称号来称臣纳贡,何况还特地派人来送上文书。
别说段子殷了,就是沉固安远也压根没放心上。
直到月末抵达云岫,路途颠簸劳累,刚回家,沉固安远直奔居室,正想好好休息。
临门却被大哥沉恪叫住,“‘褐舍’之事你听说了么?”
沉固安远点点头,心下不解,还以为什么事,不过这点小事,何至于亲自前来询问。
沉恪顿了顿,继续发问,“那你觉着,此事,朝廷该不该出兵?”
沉固安远下意识“啊?”了一声。
慢着慢着?他怎么听不懂了?怎么就开始问要不要出兵了?这事跟出兵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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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七十五章 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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