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沉固安远捧着官袍官令出了门。
步子沉甸甸,似是有千斤重,说不上来是劫后余生还是虚惊一场,总之是高兴不起来。
先前他所忧虑的,在浔阳公主与段父之间抉择之事,似乎越来越近了。
看到不远处望风的柳拜后,更是心情复杂,此人究竟是本性如此,从一开始便是他人的爪牙?
还是在官场日复一日中磨灭了自己的心性呢?
但其比段父大上两轮,想来,也许以前也真心怀有一片赤子之心。
倘若真是如此,那才真真叫可怕。
连这样曾经可以称得上是“偏执”之人,都会“堕落”至此,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想到这,沉固安远打了个寒噤。
柳拜见沉固安远出来,反应平平,打了个招呼,慢腾腾、闲悠悠的离开了,跟逛菜园子似的。
沉固安远走到一半,环顾满屋忙碌的官员,又回首看了看柳拜有些佝偻的清闲背影。
他似乎又有些理解,也许,人到老年,已经不想再为这些事奔波,想谋个清净,谋个好出路...
一扭头,撞上张放大数倍熟悉的脸。
这回,真是段子殷来了。
一天到晚的,真是要被这俩父子吓死了!
沉固安远往后踉跄几步,气息不稳,“你怎么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语气中不觉带了些埋怨。
下意识四处探看有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当然,这纯属是瞎担心。
众人都在忙活自己的事呢,连沉固安远进来都管不着,更别说段子殷,只怕就算是天子来了,也得吆喝一嗓子。
段子殷不说话,歪着头打量着沉固安远,此时的沉固安远也正在打量众人。
就这样,你打量我,我打量别人。
等沉固安远回神时,段子殷正环抱着手臂,围着他踱步,边走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着。
沉固安远被盯得心里直发毛,不敢轻举妄动,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忘记了。
突然,他两眼发直,下意识攥紧了手心!
猛地回想起来:段父还在里头!万一人出来,两人撞上,不就完了么!他该怎么圆!
与此同时,段子殷也停了下来,“你有事瞒着我。”语气十分笃定。
冷汗顺着沉固安远的背脊滑落,强颜欢笑,“怎么可能,我们才多久没见?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你。”
默默调整了下步子,使得自己的身位能够更好的挡住段子殷的视线。
段子殷:“那就奇了怪了,你难道是第一天知道我不打招呼?怎么平日都没事,见到我乐呵呵的。”
“今日就跟见了鬼似的?”
沉固安远摸了摸后脑勺,“是我刚来替任,太紧张了...”
同时,没忘记赶紧得把段子殷哄走,让其和段父错开,拉住段子殷的手腕,“我们先出去吧,这里不太适合说话。”
段子殷反手将沉固安远拽回原地,盯着他的眼睛,“你觉得你瞒的住我吗?”
“啊...什么?”沉固安远心里咯噔一下,心虚下意识挪开了视线,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仍在试图挣扎,蒙混过关。
段子殷的视线缓缓挪到了沉固安远的身后,并且昂了昂下巴,示意其回头看。
沉固安远僵硬的转过头,如遭雷击,只见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段父斜站在门口,正饶有兴趣的看着二人。
感情他刚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沉固安远讪笑几声,完了...这回真是死到临头了。
段子殷眼神直勾勾盯着段父,冲着沉固安远抛下句,“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门又被关上了。
沉固安远刚才怎么出去的,这会儿又怎么回来了,还多了个段子殷。
空气中弥漫着别样的尴尬。
引得沉固安远坐立难安,似乎身上有一万只跳蚤在爬。
又生怕被注意到,刻意收拢了肩膀,往角落里靠,放缓了呼吸,眼睛十分忙碌的四处乱瞟,不敢和段家父子对上视线。
段子殷和沉固安远站靠门的位置,段父则是坐在二人的对面。
段子殷上前一步,横在沉固安远身前,冲着段父,语气不善,“你找他干嘛?”
尽管沉固安远并没有盯着段子殷看,但也察觉到了身体被遮挡,显然,这是在保护他。
沉固安远忍不住偷瞄着段子殷,心中不由翻涌起阵阵暖意。
纵使段子殷发现了自己有事隐瞒,也还是愿意护着自己。
段父也不恼,乐呵两声,“有你这样的么?混小子,连爹都不喊?”
紧跟着补了句,“还能干嘛,来挖人咯~”
饶是沉固安远也有瞬间的错愕,按理说,这不该瞒着段子殷么?段父竟然就这么明晃晃的说出来了?
段子殷倒也没多意外,语气更加不客气了,“没挖到还不快走?”
段父:“诶呀~你怎么知道没挖到?”
段子殷“哼”了声,透露着得意,沉固安远他还能不了解么?
不满的催促起来,“快走吧你!”
这父子俩看起来不合,实际上合得很,否则也不会小子这么闹,老子也不生气。
段父撇撇嘴,“我还不乐意多待呢~”起身,拍板,墙边攘出条密道,一气呵成。
他摆摆手,竟然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在二人面前,开密道,走了。
沉固安远看得目瞪口呆,倒不是因为这里竟然有密道,而是,密道之所以是密道,不就是不能见人么?
如今堂而皇之的暴露。
段子殷是他儿子也就罢了,难道就不怕沉固安远这个外人告密么?
沉固安远一时间也看不穿,段父这人究竟是心大,还是信任自己不会告密。
又或者,把人往坏了想...
他想要据此设下圈套,想要看看这个密道会不会暴露。一旦暴露,沉固安远无疑是头号嫌疑。
显然,户科通过柳拜,间接掌握在段父手中之事,没几人知晓,或许连浔阳公主也不知道。
哪怕知道,也没有证据。
但如果沉固安远要揭发段父,这个密道,无疑是最有力的证据。
绕来绕去,沉固安远自己都要晕了。
多掌握些消息是好事,但是不代表这些隐秘的东西他也想知道啊!这不是把自己的脖子架在刀上嘛!
沉固安远这边心烦意乱,丝毫没注意到,段子殷已经转过身来,冷若寒霜,斜眼瞪着他。
等对上段子殷质问的眼神,沉固安远既慌又怕,慌不必说,但怕却是害怕段子殷会从此和自己心生隔阂。
这是他最害怕的事。
下意识缩起身体,往后退。
段子殷则是步步紧逼。
直到感受到背撞上硬邦邦的门板,沉固安远这下是退无可退,恨不得嵌进门上。
磕磕巴巴,抽出手来,摆摆手,“额呃...这个...我可以解释!”
段子殷也干脆,环抱双臂,挑眉横目,“好啊,那你解释。”
沉固安远一下哽住了,真要他说,他一时间也不知从何说起。
段子殷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丝毫没有放过的意思。
半晌,沉固安远低垂着头,终于支支吾吾的开口:“我...我只是...不想你为难。”
这当然是避重就轻,毕竟沉固安远啥也没交代,而且隐瞒段子殷的事可不止这一件。
甚至有种“卖惨”的感觉:我都是为了你,你还忍心追究我么?
但他这可没扯谎。
他兜这么大一圈子,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在浔阳公主和段父之间难以抉择么。
究根到底,不还是因为段子殷嘛。
他宁可这些忧虑,都自己担了,也不愿意段子殷因此介怀。
那就要问了,你沉固安远既然担心段子殷会因为这个介怀,干嘛现在要说呢?
开玩笑呢?
现在还不说?等死啊?
段子殷眼底有一丝的松动,“我看你平日里也别出门了,省得天塌下来,砸死你。”
沉固安远知道这是揶揄自己杞人忧天呢。
既不反驳,也不恼,只顾偷瞥段子殷的神色。
几回下来,唇角轻轻勾起点点弧度。
他知道,段子殷看样子气消了不少,也没打算继续深究,挨两句骂算什么?乐意骂就骂呗。
“说话呀,哑巴了?”
段子殷未必就不知道沉固安远那点小心思,不过是向来自负,尤其是对于沉固安远。
觉着猜到了个大概,一切尽在掌握,也就懒得深究。
沉固安远忙不迭应和,点头如捣蒜。
此举反而让段子殷气不打一处来,皱起鼻尖,一掌拍在沉固安远脑门上,“你还点头?!”
“诶哟!”沉固安远吃痛的捂着头。
莫名的,看着沉固安远龇牙咧嘴的模样,段子殷抽回了手,语气有些不自在,“有这么疼么?”
亏得是段父不在,否则定要跳脚,嗨呀!他家混小子什么时候动手还会在乎别人疼不疼了?
沉固安远见其“变扭”的神情,也觉察到了什么,胸口隐隐发烫,心中说不上来的悸动,扮作无事默默将手放了下来。
违心道:“也没有...”
微妙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
很快被段子殷又一掌给拍散,“没有?那你叫唤?”
这回沉固安远憋住了,没叫。
自己种的果,该受就得受着。
段子殷难得正经,“他若再来找你说什么,你权当放屁就是。”
所谓“他”指的当然是段父。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你呀!就是太瞻前顾后了,照你这样,出门之前还得纠结是穿长靴还是短靴;走前门还是走后门。”
段子殷食指狠狠戳在沉固安远太阳穴上,呵骂,“傻瓜!这样只会什么都干不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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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七十八章 败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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