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确定赈灾事宜后,晏还明又去寻了少帝,将此事告知。
将要新年,却发生这样的事,少帝自然不会高兴。他有些忧愁地拽住晏还明的袖口,问:“先生也会去吗?”
“陛下,臣不去。”晏还明道:“巡抚大臣自然有,但不是臣。既是金吾卫护送,想必无论哪位大臣前去东鲁赈灾,都会安然归来。”
少帝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
夜幕降临。
月如钩,高高的悬在天边,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意味,清清冷冷。
光阴驹过隙,距那日已过半旬。离东鲁最近的巡抚大臣早已动身前去救灾,调粮的调令也下达到了齐州府,驻扎在齐州府本地的金吾卫已开始了行动。
安鹊快步进入书房。
“大人,那几人都招了。”献上证词,安鹊道:“是郭世杰以家人要挟,并给了万两银,买动了他们。”
这种事并不少见,晏还明也常做。
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胆大包天,将这种心思打到他身上。
“郭世杰……”名姓自舌尖滚过,晏还明嗤笑一声:“敢把手脚动到我身上。看来,他是真想去陪左文磐。”
大致看过证词,指尖缓缓叩击着桌案。
“新年不好见血,那就先小惩大诫。”
向后靠在椅背上,晏还明抬了抬下巴,将证词推回到安鹊面前。
“将东西和人送到金吾狱。剩下的,不用我教你。”
安鹊垂首:“是。”
……
郭世杰被押入金吾狱了。
左文磐的尸骨未寒。这个消息更如惊雷,炸的朝臣愈发惶恐,生怕晏还明又梦回先帝驾崩时,将侥幸苟活的老臣尽数送下去。
郭世杰身为阁臣,身份自然尊贵,但再尊贵的人,晏还明也不是没杀过。因而,他被押送入狱的消息传出,朝中大半见过晏还明发疯的臣子都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放到最轻,只恨不能夹着尾巴,缩在金銮殿的角落。
只不过,郭世杰平日为人得体,礼贤下士,与恶名远扬的晏还明堪称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难免有年纪轻轻,不畏强权的御史为了郭世杰的“冤屈”,开始弹劾晏还明。说他先斩后奏、欺压朝臣,不敬陛下、不敬皇权。
振振有词,掷地有声。
年轻的御史说罢,满朝皆惊恐地看向晏还明。
“汲御史言之有理。”
晏还明却似是深以为然:“若我当真无凭无据押郭阁老入狱,那真真是蔑视陛下,蔑视先帝,真真是大不敬。”
这话颇有些阴阳怪气。汲恕深深看了晏还明一眼,低低冷哼了一声。
“只是……”
似乎听到了那声冷哼,又似乎没有。
晏还明偏过头,笑看向汲恕,温声问:“不知在汲御史看来,郭阁老买通我府上的下人,私自藏匿奏章,致东鲁灾情延误,百姓死伤无数一事……又该当何罪呢?”
早在郭世杰落狱前,就从晏还明口中得知一切的少帝无声握紧了拳。
可郭世杰常年塑造的形象并非无用功。在亲眼见证左文磐是如何惨死后,彻底看清晏还明是如何心狠手辣的汲恕反问:“不知晏首辅是如何确定府上下人是被郭阁老买通?”
晏还明微笑:“我自有我的办法。”
那就是严刑拷打了。
汲恕气血上涌,他张口又要说什么,却被身后人猛地扯住了腰带,狠狠拽了拽。
汲恕:“……”
近乎不情不愿地闭上嘴,汲恕看向少帝,高举起手中笏板:“重刑之下必有冤屈。陛下,纵使郭世杰当真做了那大逆不道之事,也该由刑部审查,依法判罪。而不是落到金吾狱中,严刑逼供。”
晏还明对此并无异议。
“汲御史言之有理。”轻轻颔首,晏还明慢条斯理道:“只是恰逢新年,还望刑部无论审出什么,都莫要见血才好。”
刑部尚书忙点头附和。
见此情形,汲恕低低哼了一声,似不愿见他们的苟且,侧开了头。
……
“郭世杰又怎么惹到你了?”
晏府,书房内。
火炉噼里啪啦作响,刑部尚书林奉长吁短叹:“难道还是因为左文磐?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你应该不会气到这种地步。那是因为什么?郭世杰的名声太好……你瞧,那个新来的御史,不就抓着你不放了?”
林奉年过七十,新春过去就要告老归乡。而他曾教导过晏还明一段时日。因此,他能说一些别人不能说的话,晏还明也对他也多几分宽容。
“尚书说笑了。”晏还明笑着摇头:“左文磐的事既已过去,我又如何会揪着不放?此事的前因后果就是我在朝上说的那样,郭世杰胆大包天,动手脚动到了天灾大事上。我又如何能放过他。”
林奉一顿,显然没想到郭世杰能大胆到这种地步。
沉默良久后,林奉叹了口气:“那的确该死。”
晏还明垂眸不语。而林奉注视着他,摇了摇头:“你一向主意正,看事也清楚。罢了,郭世杰脾气傲,嘴也硬得很。你不想要他在新年死,那我也嘱咐一句,让他们下手轻点。”
晏还明笑了笑,抬手行礼道:“多谢尚书了。”
“谢什么。”林奉摆了摆手,看向晏还明:“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心性,别人不清楚,我还能不清楚吗?”
“我老了,也没几年可活了。”林奉低声道。“日后在朝中,你千万保重好自己,莫要再像过去那般……”
“多谢尚书。”
晏还明打断了林奉的话。
“过去是万不得已。但今时,没有人能让我再落到那般田地。”
没有。
……
同一时刻,御史台中。
御史大夫看着汲恕,唉声叹气。
“你啊你,没事弹劾晏首辅做什么?”你想死,我们还想活呢!
汲恕不卑不亢:“总要有人说这些话。”
御史大夫看着他这幅模样,头更疼了。揉了揉额角,御史大夫循循善诱:“那你就没觉得,你做错了什么?”
汲恕思索片刻,凝重点头:“的确有错。”
“今日,我没有查清前因后果就弹劾晏首辅,这是我的不是。”
顶着御史大夫鼓励的目光,汲恕想了想,道:“这个缺点不好。日后,我会勤加改正,没有实证就……”
他本想说没有实证就不弹劾,但又觉得这样会错漏很多真正犯错的官员,一时有些纠结。
而御史大夫鼓励的目光渐渐消失,变成了恨铁不成钢。
查?查谁?查晏还明?
汲恕只是一个侍御史,要怎么查,又能查到什么?
若是连汲恕都能查清楚晏还明所做的事,所说的话。那晏还明怕是真的要将府邸翻过来,查看是哪里漏了消息。
但汲恕显然没有想到这么多,他最终只是严肃道:“这事没有证实,是我不对,我会向晏首辅致歉。但若查证,郭阁老确为冤屈,那晏首辅也要向郭阁老……”
“好了好了好了。”御史大夫忙起身捂住了汲恕的嘴:“祖宗,你闭嘴,你闭嘴行吗。”
汲恕愣愣地眨了眨眼。
而御史大夫叹息,犹豫道:“你若要致歉……罢了,你还是自己去吧。”
虽然汲恕是他的人,但若原本没有被记恨上,因为一起去致歉反而被晏还明记上,家破人亡……那御史大夫真要一头撞死了。
他摆了摆手,赶了赶汲恕:“要去就快去。记得,别忘了递名帖。”
汲恕板着脸,点点头。
……
与御史大夫所想的不同。
递上名帖,汲恕很轻松的进入了晏还明的府邸。
“汲御史?”
并见到了晏还明本人。
晏还明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
“请坐吧,汲御史。不知御史前来寻我,有何贵干?”
汲恕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坐在了位置上,却并没有拘谨。
他开门见山:“我是来向首辅致歉的。”
“嗯?”晏还明挑了挑眉:“致歉?”
汲恕来寻他,晏还明并不意外。
但致歉……晏还明却当真有些意外。
毕竟古往今来,读书人多少有些清高性子,心怀远志,汲恕这样的佼佼者更是如此。他们科举入朝,多是抱着做一番大事业,改变天下,救苦救难的想法。
这样的人,最厌恶的就是晏还明。
天下谁人不知,晏首辅心狠手辣,挟势弄权。不仅蒙蔽陛下,胁迫朝臣,愚弄百姓,冤死在他手下与金吾卫金吾狱中的人更是数不胜数。而那些刚正不阿,势要驱逐奸佞、还朝野太平的直臣尸骨,早已能堆成累累白骨山。
而在汲恕眼中,左文磐郭世杰,多半就是冤死与即将冤死的直臣。
晏还明本以为汲恕来寻自己,大抵是为了展现自己的刚直,为两个蠢货辩护。只是这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侍御史,似乎也没有那样的死脑筋,没有为了这两个蠢货赔上自己的一生……或许还有他家人的一生。
晏还明喜欢聪明人。
唇边笑容不变,晏还明说出的话却温和了三分:“致歉便不必了。我知汲御史并非有心,又如何会怪罪呢?”
“汲御史还年轻,年轻人走一些弯路在所难免。”
他温声道:“只要不后悔。或及时拨乱反正,选择正确的路,便没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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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封面堂堂来袭[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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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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