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如雾里看花,朦胧难辨。
苏锦绣眼睫颤得厉害,似要醒来,实际上却未挣脱此间噩梦。
有人锦衣华袍,缓步走近,衣摆扫过地砖,窸窣响。
那身影不再似前番梦境中那般模糊,正是张明叙,猛地扼住她的颈,开口威胁:“待会儿放聪明些,见了你阿弟,须知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
一股悲愤自心底翻涌而上,她不知从何处竟生出被逼至绝境的勇气。虽被掐着脖子,仍以气声反抗。
“不怕嬷嬷们的教法了?”张明叙料定她已是不怕死,松了禁锢,只在她耳边轻声,“可你阿弟的前程,不能不要吧?”
随后颈间束缚虽解,这话却如无形桎梏,将她牢牢箍住,教她再也没了挣扎的力气。
人一旦有了软肋,是最奢的幸福,也是最深的痛苦。
场景骤然从冰冷的殿宇切换至花明柳媚的庭院,春风熏得人欲醉,也欲落泪。
一道熟悉的身影缓步走来。
暖阳下,那少年身着月白长衫,玄色束腰勾勒出挺拔身姿。
“阿姐,此处风大,怎的不回屋去?”
话音未落,人已至近前。可纵使他靠得再近,苏锦绣再用力睁大眼睛,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她心中清楚,这人可以依靠,这人是闻时钦。
她心口急得发慌,那些淤痕的疼,被折磨、被威胁的怕,都堵在喉咙口想往外涌。
少年目光里似有担忧,她却只能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神情,声音淡得像风过水面:“没事的,快回去忙吧。”
心里的呼救撞得胸腔疼,嘴上却只有这一句,轻飘飘地送出去,连自己都觉得冷。
待少年的身影走远,她才终于泣不成声,可那身影早已隐没在朱门深处,她的哭求,终究是石沉大海,无济于事。
苏锦绣猛然喘着气惊醒,起身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敞的拔步床上,身上还盖着锦被。
她深呼吸试图稳住颤抖的身体,泪水却不争气地滑落。方才的场景虽是噩梦,可那种窒息的痛苦、闻时钦离去的绝望,实在太清晰、太真切。
她缓了好一会才压下心头的后怕,努力回想起昏迷前的最后画面——在张府被人捂住口鼻,一股刺鼻的气味袭来。
难道……
苏锦绣抬眼扫视殿内,四周轩敞华美,竟与梦中的寝居一般无二。
难道又被掳回张府的寝殿了?
可这猜想很快被否定,只因她挣扎着起身踱至窗边,向院外眺望,竟是一片蓊郁竹林,松涛阵阵,延绵不绝。院前有丫鬟守着,院外有侍卫巡逻。抬首间,尚有晨鸟振翅掠过。
若所料不差,此处是在一处幽深山林之中。
樊笼一座,插翅难飞。
苏锦绣暗自理清思绪,可不就是张明叙出尔反尔?他本已答应放自己回去,却不知为何又将她关在这山林别院。
若是被关在张府,应不寐或许还能寻来,履行他们的约定。可这里地处山林,连她自己都推测不出方向,外面只有阵阵松涛,他又怎能找到这里?
随后两日,苏锦绣试过拍门呼救,也试过攀窗欲逃,却都被守在外头的人无一例外地挡了回来。
每日辰时,那两位教习嬷嬷准时出现,教她模仿那位“嫣儿”的言行举止、日常习惯。
高颧骨的嬷嬷手持戒尺,把她打得手心红肿,随后语气冰冷:“姑娘,莫要再自讨苦吃。若学得有几分模样,自然能得见大人。”
苏锦绣心中虽懑懑不平,却也知嬷嬷所言非虚,此时顽抗只是徒增苦楚,只得暂时虚与委蛇。
晓风残月时,嬷嬷教她道:“姑娘名唤常月嫣,嫣然一笑的嫣。”
嬷嬷还说,常月嫣性子性情活泼,胸无城府,敢爱敢恨。她偏爱石榴红、柳芽绿、月白色的衣裳。爱吃桂花糖糕和莲子羹,习惯晨起梳妆时要听曲,午后必剪窗下月季,走路时步子轻快,略带跳脱之态。
“嫣姐儿曾在大人还是平民时救过他,后来不幸早逝。大人念妻心切,方寻姑娘至此。”
苏锦绣此刻正学着常月嫣的碎步,在窗前修剪花枝。听闻此言,直在心中冷笑。
若是真的情深似海,怎会找替身慰藉?若是真的深情,怎不随她去了?
这般惺惺作态,演给谁看呢?
心里虽这么想,面上却柔情脉脉。她回眸取粉锦帕按于唇上,端杯递与嬷嬷:“严嬷嬷,立久了想必累了,饮杯茶解解乏吧。”
严嬷嬷愣了一下,目光落在斜倚窗台的苏锦绣身上。
窗台上的月季被她修剪得错落有致,衬得她唇角的笑意格外明媚。一束天光恰好斜射进来,满屋阴晦,唯独她身上有一层柔和的光晕。
恍惚间,竟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当年那个活泼灵动、眼含星光的常月嫣。
严嬷嬷几日来冷若冰霜的脸上,竟掠过一丝难辨的怅惘,低低一叹:“姑娘……”
苏锦绣这几日已然察觉,严嬷嬷原是常月嫣的乳母,对其感情远深于另一位嬷嬷。
待另一位嬷嬷出门换班,门一关,苏锦绣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严嬷嬷慌忙放下茶盏:“姑娘!你怎可跪我?”
苏锦绣早先同应不寐谋划过,他也告知了常月嫣与张明叙的过往。彼时张明叙尚是白衣,常月嫣于街头打马,救了受辱的他。后张明叙为攀附权势另娶正妻,二人不欢而散。待他身居高位,又将已嫁表哥的常月嫣强夺回来。
而常月嫣最终溺亡,究竟是天妒红颜还是人心险恶,严嬷嬷定比谁都清楚。
苏锦绣仰头望着她,声音颤抖:“嬷嬷,嫣儿好冷……嫣儿不想待在这里。乳母,你也不要我了吗?”
严嬷嬷瞬间动容,泪如雨下,弯腰伸手抚去她脸上的泪:“……姑娘!你回来了?”
此刻要哭,苏锦绣的眼泪是真的。
连日来的惊惧与颠沛,对应不寐是否会再负前约的忐忑,以及能否生还再见闻时钦的惶恐,万千心绪都在此刻轰然决堤。
她哭得可怜无助,双手掩面,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严嬷嬷见状,亦即刻屈膝跪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拍着她的背哽咽道:“姑娘,我的姑娘啊,你命何其苦!若非家道中落……何以教你受这份罪呀!”
明明前两日,严嬷嬷还因她学不好规矩而动用戒尺,甚至罚她不许吃饭。可此刻,在这偌大的牢笼里,她竟是唯一一个有点温度的人。
苏锦绣借着常月嫣的身份,埋在严嬷嬷怀里痛哭。严嬷嬷的心彻底被哭软了,无论她是不是真的嫣姐儿,她都再也不忍看下去。
常府主母早亡,常月嫣是她一手带大的,早已视如己出。那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就因为当年一念善心救了张明叙,从此结下孽缘。那些信誓旦旦的约定终成泡影,无数个夜晚她独自垂泪。好不容易要嫁与表哥安稳度日,腹中甚至已有了孩儿,却被已是高官的负心人带回府中,强行打掉了孩子。她亲眼看着姑娘一天天枯萎凋零。
这几年来,她被迫按照张明叙的要求,教导他后院与姑娘眉眼相似的女子,而苏锦绣,是她见过最像的一个。
苏锦绣还在她怀里抽泣,却突然被严嬷嬷一把拉起。
严嬷嬷抹去自己的眼泪,沉声道:“今夜子时,我再来教姑娘一次规矩。这次,姑娘可得学好了。”
苏锦绣见严嬷嬷这般神情,便知自己攻心之策已成。她含着泪轻轻点头,严嬷嬷见状,便转身径直离去,自始至终未回头一次。
夜漏深沉时,小丫鬟敛声屏气入内殿。见榻上之人似已睡熟,便轻放纱帘,阖窗闭门,悄然退去,与外间丫鬟一同守夜。
星移斗转,数只寒鸦掠顶而过。山林间虫豸啾鸣,小丫鬟们缩着脖子拢紧衣裳,倚着门柱沉沉睡去。
榻上原本“酣睡”的苏锦绣,听闻门外传来丫鬟的鼾声,双目骤然睁开,眸中全无睡意。
她迅速掀被起身,抓起枕边包袱。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蹑手蹑脚地从两个熟睡的丫鬟身边走过,踩着她们的衣角溜了出去。
刚走下台阶,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惊得回头,却被严嬷嬷捂住了嘴。
“跟我来。”严嬷嬷低声道。
苏锦绣猫腰跟上,两人贴着墙根行于一条仅容单人通过的窄径,脚下石路隐约可辨。
她心中莫名发虚,因着其实她本不信严嬷嬷,不等对方子时前来,便打算自己先逃。在她看来,替张明叙办事之人,未必不会诓骗自己。
可此刻瞧着严嬷嬷的背影,又觉她似是真心要放自己走。正思忖间,两人已至一堵石墙前。
严嬷嬷替她推开小门,苏锦绣甫一探头,便似闻到了山野间自由的清新气息。
苏锦绣正要迈步,手腕却被严嬷嬷攥住,她惊得回头,撞进一双情绪复杂的眼眸。
“姑娘,此处是张大人的山中别院。”严嬷嬷的声音压得极低,“离汴京城虽不甚远,但路径曲折。你出了门一路向北,过了前面那片松树林,再沿着溪涧走约莫半柱香,便能看见灯火,那是个小村庄。从村里往东,便能直入汴京了。”
苏锦绣闻言,心中大石方落:“多谢嬷嬷大恩……嬷嬷,你同我一起走吧!”
严嬷嬷却摇头:“我若走了,全院的人立刻便知姑娘逃了。那些侍卫骑马去追,姑娘的腿跑得过马吗?”
“明日我依旧来教你规矩,能拖几日是几日。望姑娘腿脚利索,也望上天保佑,别像我们嫣姐儿,终究逃不出这樊笼。去吧。”
她轻轻推了苏锦绣一把。苏锦绣走出数步,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月光之下,那妇人孤零零地立在方方正正的门庭之中,竟活脱脱是个“囚”字。
严嬷嬷关门时,眼中闪过的那一抹决绝,让苏锦绣心中莫名地泛起一阵不舍。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随即借着朦胧的月光,摸黑朝着北方奔去。毕竟此刻,逃出去,才是唯一要紧的事。
可她刚跑出五六步,却发现远方有个模糊的黑影,像是一辆停靠的马车。她心中骤然一惊,忙要转向另一侧跑去。
就在这时,那马车上却传来仆从一声冰冷的喝问。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
追读的小宝宝们非常抱歉[可怜],因为是第一本书,我还是更擅长写感情部分,写到过渡剧情还是有点卡壳一直不满意在修改,所以这两天有点卡文没有日更,私密马赛……
接下来就是差不多可以日2-3章地更,由于前面的情节我又修了很多,一直在回读改进,所以感觉对之前看了初版的宝宝不公平,于是准备完结再v或者最后快完结的时候再倒v,就是这本差不多免费。
谢谢一直追读的小宝宝!每次自我怀疑看看你们的留评就又有激情写了[抱抱][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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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插翅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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