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直到跪在冰冷堂前,安镜臣才从原主混乱的记忆里拼凑出真相——原主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纨绔子弟,平日里见了自己养父就跟个小鹌鹑一样,竟然胆大包天地侵占了国子监良田?

冤枉啊!他分明记得侵吞良田的人是宁安王啊!

眼看板子都要被打到身上了,安镜臣吓得乱打王八拳,挥退行刑的衙役,喊道:“别打!此事定另有隐情!”

堂上人身着红色朝服,清冷干练,正是大理寺少卿崔不移。

他冷声道:“有安大人替你求情,不过小惩大诫,仗责五十,衙内领罚便是了。”

安镜臣急道:“崔少卿!我若当庭毙命,你如何向我爹交代?这岂非坐实了有人要灭口,陷我爹于不义?”

崔不移眯眼,似乎对这种警告毫不在意。

“崔少卿不妨让我养伤几日,我人就在这里又跑不了!”

此时有一名小吏从侧门进来对着崔不移耳语,就见他眉头越蹙越紧,目光在安镜臣身上来回打量。最终竟然同意他先行回府养伤,择日再罚。

安镜臣死里逃生,连忙叫小厮上前扶起他一瘸一拐地跑了。

崔不移起身向顶楼走去,就见临窗的雅座里,一道月白的人影凭窗而坐,指尖一枚墨玉棋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窗棂。

正给自己顺着气的安镜臣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猛地抬头望去,那人目光微转,隔着街市的喧嚣与安镜臣遥遥一对。

安镜臣说不上缘由,虽看不清那人容貌,却觉得那视线如鹰视狼顾可怕的很,连忙拽着小厮挤入热闹的人流。

窗边,周允璟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抹有些仓惶消失的青衫背影,就听崔不移道:“晋王殿下,为何要放了安镜臣?”

周允璟闻声懒懒抬眼,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凤眼掠过崔不移,似能洞悉人心:“崔少卿难道以为就凭那小子,真的有能力吞并国子监的田产?”

崔不移道:“纵使冤枉了他,能对安枢密敲打,离间他与宁安王的关系也是好的。”

他摆手制止崔不移下面的话,“不急。本王早就怀疑一只老狐狸怎么可能养出乖顺的兔子来。现在可好,兔子急了,我们便静观其变,看他能如何攀咬。”

安镜臣也不敢回府,在街上急的来回踱步,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眼前一亮!是原身的狐朋狗友杨文轩!

“文轩!”安镜臣对着他招手

杨文轩也是满脸欣喜地上前:“镜臣,太好了!你没事。”

安镜臣急道:“现在没事儿而已,快,我问你,这几日有没有见过什么生面孔,频繁出入国子监?”

杨文轩挠头:“这……前几日你被国子监学子群起而攻之,自从他们被关押入狱,日日都有生面孔。”

安镜臣又问:“那有没有穿着奇怪的?比如不是青衫也不是衙役装扮的人?”

杨文轩略一思索:“还真有!有个穿短打的,似乎是个生意人!”

安镜臣此刻死马当做活马医,问好这人约什么时辰,在哪里出现,便去蹲守。

在街角的阴影里,安镜臣气的咬牙,他只记得那日他爹一回来,脸色阴沉的可怕,张嘴就问是不是他干的。原身本就是个酒囊饭袋,怕他爹怕的紧,被这么一吓唬就稀里糊涂认下来了。

正这时,就见杨文轩说的人大摇大摆地出现了,似乎十分嚣张,对着几个摊贩指指点点,还扬言要去掀摊子。

安镜臣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叫两个小厮上前,二话不说对着那人一顿毒打。

那人被打的痛呼骂道:“你们是谁啊!平白无故地打老子!知不知道我主子是谁!你们惹得起吗?”

安镜臣平稳心绪,装作不疾不徐地走出来,手上晃着扇子对他勾唇一笑:“哦?你主子是谁?”

那人见安镜臣衣着不凡,似乎是个贵公子,便也不敢像方才那样痛骂,只道:“是,是王员外。”

安镜臣却摆出一副好奇模样:“你不认得我吗?”

那人确实不认识安镜臣,才刚摇头就又遭毒打,到后来他简直想哭,求饶道:“小的真的不认识您!不知道哪里得罪您了,求您高抬贵手放了小的吧!”

这么大的动静,此时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了,安镜臣这才大声道:“可看清楚了?小爷是安镜臣。”

那人听到这个名字顿时脸色大变,安镜臣便知道此事十拿九稳,继续道:“是你们王员外攀诬小爷侵占国子监良田!如果我与你们员外往来密切,你怎么既不认识我的小厮也不认识我?可见是无稽之谈!”

安镜臣没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直接堵住嘴绑了,一路上毫无避讳地回府,特意要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一回府,就见安向梁坐在大堂等他。看到安镜臣全须全影的回来,似乎还有些吃惊。

安镜臣低着脑袋进来,走到安向梁脚边一跪,可怜兮兮道:“爹……我错了。那日您问我是不是我吞并的良田,儿子太怕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才叫您误会。”

安向梁微微蹙眉,食指在扳指上摩挲转动。

安镜臣继续道:“儿子已经抓到人证,是王员外攀诬!”

安向梁当然知道,这事儿本来就是宁安王贪婪无度,被大理寺的人抓到把柄,眼看要告到官家眼前,便急忙拉个人出来替罪。安镜臣一个不受重视的养子被宁安王选中。

本来安向梁对这个儿子可有可无,宁安王这一出无疑是在打他的脸,他如何能甘心。

安镜臣紧张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发抖,他看不出养父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道:“爹,宁安王今日能随意拿儿子顶罪,来日就能用更腌臜的手段构陷爹。儿子人微言轻,死不足惜,但绝不能让他们用儿子的命,作为刺向爹的刀!求爹给儿子一个机会,儿子要当着宁安王的面,告诉所有人,爹的儿子,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话音刚落,微凉的手指抬起安镜臣的脸,用指尖轻轻点过他的伤口。

“你看你,说了那么多话,嘴角又裂开流血了。”

大拇指的力道倏然加重,安镜臣痛的一哆嗦,也不敢躲:“爹……疼。”

安镜臣惊恐地看着安向梁,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一半是疼一半是怕。

安向梁轻抚安镜臣的头顶,如同给一只受惊的宠物梳理毛发。眉宇间风起云涌,良久后才缓缓聚拢思绪,目光也实实在在地落在安镜臣脸上,语气听不出喜怒:“瞧你这点出息,这样怕痛,如何成大事。去准备吧,明日我带你去见宁安王。”

劫后余生,安镜臣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躬身行了个礼:“多谢爹,儿子定不让爹失望!”

次日,安向梁与安镜臣一起拜访王府,宁安王此时有些不大痛快。

外面疯言疯语地传开了,说什么王员外是受人指示刻意攀诬安镜臣,话里话外都指向自己,这事儿保不齐有人故意引导,却一直查不到幕后主使。

若是安镜臣乖乖听话认下来,哪里来这么多事!

听到安镜臣这小子竟然还敢来找他,顿时重重放下茶杯,阴沉着脸冷哼一声:“叫他们进来。”

安向梁随手行了个礼:“见过王爷。”

宁安王长长呼吸两口气,压下怒气:“安枢密,你竟还敢来见本王。”

安向梁倒也不理会他,径直在下手坐下了:“是犬子想见王爷。”

安镜臣自进来就一直装乖,此刻微垂着头,恭恭敬敬行礼:“见过王爷,学生不才,愿意为王爷分忧”

宁安王冷笑一声:“本王如今最大的忧,便是你造成的。”

安镜臣上前一步,神态恭顺:“王爷莫急,且听学生一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国子监的学田也是官家赏赐,您贵为王爷,代天子守土牧民,过问学田乃是分内之事,何来侵占一说?”

宁安王虽面色不悦,却并未打断。

安镜臣见事有转机,立即继续道:“国子监学生学习辛苦,哪里分得出手去照顾田产?王爷分明好心帮扶国子监照顾田地,却被世人曲解了。若是王爷说租借良田,不必国子监再费心照料,每年只抽取三成作为报酬,田契依然归国子监所有,想来必能了结此事。”

安镜臣再接再厉:“王爷细想,庄子上的人怎么能与王府派的人相提并论,王府人才济济,若精耕细作,产量翻倍也未可知。届时莫说三成,便是只取两成,王府所得也比现今可观。而国子监粮仓充盈,寒门学子得以安心向学,他日金榜题名,岂不都感念王爷今日恩泽?”

宁安王面色缓和,笑着打量安镜臣,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既保全颜面、又能实利到手的台阶。此法不仅可以在国子监一处实施,手上其他的田产也都可过明路。

安镜臣牢记纨绔子弟姿态,见事态好转立即顺杆爬,露出一抹也让我分点油水的笑容:“至于那个王员外。打着您的旗号招摇撞骗,简直可恶。此等小事便让学生去做,他的那几个铺子生意算是到头了,届时学生会好好替他打理的。”

宁安王忍不住嗤笑一声,越看越觉得有趣:“你小子,还不忘来分一口肉。”指尖轻轻敲击桌面:“那国子监被拘的学生?”

安镜臣立刻扮作无辜,眨眨眼:“那些学生为王爷的清誉与衙门争执,若不是他们,谁能知道王员外竟然欺上瞒下呢?依学生看,他们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宁安王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放声大笑。他瞬间便明白了安镜臣法子,既全了他王爷的颜面,又卖了个人情给国子监。这份机灵劲儿,着实难得。

宁安王合掌而笑,向他招手:“你过来。”

安镜臣听话上前,就见宁安王从拇指上褪下一枚墨玉扳指,塞入他手中。

“初次见小辈自是要给见面礼的。”宁安王心情尚佳,连带看安向梁都顺眼不少,轻叹着气由衷道:“你倒是有个好儿子。”

安向梁也是意外,此刻觉得安镜臣给自己长脸,也难得轻笑道:“王爷过奖。”

回府的马车里,安镜臣兴奋地叽叽喳喳,为自己从中成功斡旋感到无尽的畅快满足,他献宝似的凑近:“爹!等王员外的铺子到手,我就都孝敬给爹!怎么样!您喜欢吗?”

“那点小东西自己留着吧。”可嘴角那抹难以抑制的笑意还是出卖了安向梁,他闭目养神片刻,终是忍不住,抬手用力揉了几下安镜臣的脑袋:“今日之事,办得漂亮。”

安镜臣悄悄松了口,幸好他爹很吃这套。此时马车却猛地一顿。

“怎么回事?”安向梁不悦地沉声问道。

车帘外传来车夫恭敬的声音:“回大人,是晋王殿下的车驾路过。需稍候片刻,让殿下先行。”

晋王?似乎是个闲散王爷,在记忆里并不显眼。

安镜臣下意识地透过晃动的车帘向外望去。只见一辆装饰简雅却难掩威仪的马车正缓缓驶过,车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

然而,就在两辆马车交错而过时,一阵风卷起尚未闭合的车帘,安镜臣连一个模糊的轮廓都未捕捉到。

却在电光火石间,他仿佛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极其短暂地,停留在他仍捏着墨玉扳指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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