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见春手上的力气小了些。
“兰夫人,我觉得你会明白我。”景思娴双手搀着她,“来,起来,地上冷。”
兰见春站起来,她看着景思娴,她的确从她的严重看到了释然。兰见春收回手,她知道景思娴心意已决。
“我们会再见的。”景思娴双手握住她的双手,“估计到那时,我们都能坦坦荡荡地活着。”
兰见春点头。
“请为我研墨。”景思娴替她擦眼泪,“我的休书,我要自己写。”
与此同时,殿外。
“殿下,莫要阻拦晦朔司。”
萧沃抬眼看连云栈,明知故问:“连司丞,您来东宫有何贵干?”
“太子妃与人私通,”连云栈说,“臣奉旨将其捉拿归案。”
“昨日抓本宫表弟,今日抓本宫的太子妃。知道的,是晦朔司办案,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这个太子要被废了。”萧沃故作平静,“本宫与太子妃相敬如宾、感情甚笃,本宫怎么不知道太子妃与外男私通?连司丞既然说她私通,那奸夫是谁?”
连云栈眉眼含怒:“此事涉及皇家颜面,臣不能说。”
“是不能说还是不知道?”萧沃冷笑,“依本宫看,不光你不知道,‘上位’……也不知道吧。”
连云栈一怔:萧沃明显话里有话。
连云栈向萧沃展开皇帝手谕:“诏书在此,殿下,还需臣再为您念一遍吗?”
萧沃:“本宫不瞎、不聋。”
“您为何一再阻碍公务?”连云栈压着火道,“耍无赖吗?”
萧沃抬高了声音:“今日就算陛下来了,本宫也不会让你们把太子妃带走。”
连云栈呵斥道:“您要抗旨吗?!”
“本宫的妻子让无耻之徒诽谤,陛下让奸臣谗言所蒙蔽,本宫不该怒吗?!”萧沃抬眼登连云栈,“冤枉一个景栖云还不够,还要冤枉本宫的太子妃吗!”
连云栈眯起眼:“抗旨是死罪!”
萧沃哼笑。
“吱……”萧沃身后的门开了。
景思娴一身素衣,脱簪而出。她一手拿着休书,另一手拿着太子印。
萧沃看见她,猛地站起来:“娴妹?!”
景思娴跪下,将储君册宝呈给萧沃,后展开休书,念道:“东宫储妃景氏,错承天恩,得侍太子之侧……”
“不行!你起来!”萧沃想把她拉起来,却被景思娴一把推开。
景思娴继续念:“然——妾侍奉殿下经年,未有儿息……”
“景思娴!”萧沃打断她,“起来!”
景思娴就跟没听见似的:“七出之条,“无子”居首。妾上不能为皇家绵延子嗣,稳固国祚;下不能慰储君殷殷之望,令殿下内帷不宁,徒增烦忧。妾自知罪孽深重,万死难辞其咎,今请离弃。”
“不要……”萧沃紧紧捏着他的太子印,仰头望灰色的天。
景思娴泄了口气:“妾愿自废太子妃之位,归还册宝,妾与太子殿下……再无关联。”
萧沃哽咽道:“不行。”
“望殿下另择良人,早诞皇嗣,以固国本。”景思娴把休书呈给萧沃,她等他盖上太子印。
萧沃看着休书上景思娴干净利落的字体,心就跟有刀子割一样疼。
是的,他知道与景家割席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景思安年少立军功,将来必会走得比景皑还要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皇帝逼景思安做驸马,还不够。
即便知道昌宁之死是萧回栽赃,皇帝也会趁机把罪过扣在景家头上,唯有如此,景家才能彻底垮台,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萧沃与景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倘若他还想要这太子之位,他就必须休了景思娴。
但他不想,这分明是亲手推手足亲人下火坑。如果景思娴一直是太子妃,如果自己能一直坚持她没有做错事,如果自己能在萧回下一步动作之前扳倒他——
或许自己与景思娴的结局,能更体面一点。
“我不要……”萧沃说。
景思娴知道他的犹豫,说:“殿下,莫要一错再错。”
萧沃摇头。
“殿下!”景思娴稍微抬高声音,复又小声道,“我们错不起。”
萧沃想看看她的眼睛,但她低着头,他捕捉不到她任何的情绪。
错不起……萧沃讽刺地笑。
他举起太子印,摁在了她的“休书”上。
“景氏。”连云栈抬起两根手指,便有两个女官冲上来,抓住景思娴的肩膀,“带走。”
景思娴额头甩下两根碎发,她让人像拖死狗似的拖走。萧沃目送她离开,她一路笑,却一路没回头。
她不情不愿地嫁给萧沃,笑嘻嘻、惨兮兮地离开萧沃。终究是他欠了她太多。
鸽子飞来飞去。
晦朔司离开后,东宫像乱葬岗一样静。
远处传来鸽哨声,哗啦啦一声,大片鸽子飞过四方方的天,从南飞到北,从东飞到西。天上的鸟哪哪都是自由,地上的人却哪哪都是囚笼。
萧沃蜷缩在兰见春床前的脚凳上,双手圈着膝盖,望着远处的屏风出神。屏风上绣着辽北的边疆,有巍峨的北阴山,有辽阔的草原,有奔腾的马群。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是在等兰见春转危为安,又或许是在等这场噩梦醒来。
兰见春时睡时醒,混沌沌间,她好像听见了故乡的黄河的咆哮声,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上下飘荡。她尝试睁开眼,看见天地间一片黑暗,唯有河的咆哮声越来越大。
她的身体摇晃,好像站在一条船上。
“兰见春。”
有人呼唤她的名字。
兰见春回过头,看见岸上坐着一个人。她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流泪了。
“爱哭鬼。”兰见春小声说。她攀到船的边缘,看见有一根七彩的细线连接了船头与……萧沃。
萧沃抓住那根细线,始终不肯放手。他又跟兰见春犟上了,不出言挽留,也不松手。
河水越来越急,那根线时而绷紧,时而松开。不知道兰见春在河上漂了多久,天上开始下雨,一滴滴地打在她的手背上。
“回家。”她听见他说。
“回家。”七彩细线再次绷紧,逆着河流流向把她往岸边拉。
“回家……”
兰见春睁开了眼睛,有暖融融的光落在脸上。她眯起眼,缓了很久有尝试挣开,映入眼帘的是水墨色的床帏。
她活动活动手腕,才发现萧沃一直抓着她不撒手。她看见自己床边有颗圆滚滚的脑袋,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
萧沃别过脸,他的眼睛肿得跟桃似的,见兰见春醒过来,他破涕而笑。
“你终于醒了。”
“太子殿下,”兰见春摸到他冒头的胡茬,扎手,很痒,“多长时间了?”
“这是第五天。”萧沃说,“还有两天,昌宁就要下葬了。”
兰见春咽了口唾沫,萧沃赶紧为她斟了水。他把她扶起来,在她后腰塞了两个软垫。他们靠得很近,兰见春能感觉到他在感受她的气息。
“我没事了。”她说。
萧沃端着碗,舀一勺温水送到她唇边。兰见春抿了一口,觉得这样实在太慢,就用没伤的手接过来,一仰而尽。
把空碗递回去,萧沃又给她续了一碗,兰见春再喝干,再续、再喝干……兰见春足足喝了五碗水,才勉强压下心里的火。
兰见春问:“有太子妃的消息吗?”
萧沃摇头:“她和栖云自从进了晦朔司,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澄阳侯府那边呢?”兰见春问。
“一切如常。”萧沃看着空碗底。
景思娴走了,萧沃并不开心,兰见春也觉得悲凉。
萧沃沉吟许久,才说:“是我害了他们。”
兰见春握住萧沃的手:“殿下不要这样,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不要自责,何况这本就不是殿下的错。”
萧沃望着她的眼睛,很久,终释然地叹息:“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兰见春说:“原本我盯得人只有殿下,殿下昏过去了,我还以为殿下喝醉了。之后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我才感觉到不对劲。便去了内院,发现公主殿下,把剑架在世子脖子上。”
萧沃问:“昌宁要杀了栖云?”
“看起来是的。”兰见春说,“但我觉得,公主并不想真的杀了世子。世子昏过去之后,公主完全有机会杀了他,但直到屹王闯进来,公主都没动手。”
萧沃问:“萧回舍得现身?”
“屹王一直问公主,‘东西在哪’、‘把东西交出来’,公主没给他,他就要杀了公主。我这才与他交手,屹王边打边退,之后,就有人来救他。”兰见春回忆道,“那人身形纤细,眼角有颗痣。”
萧沃想了想:“是赵照,他的王妃。”
“他们配合得极好,我不是他们的对手。”兰见春说,“他们一块去了皇宫,等我回到公主府,发现公主已经遇害身亡。那把剑透过床板足有两寸,杀人者肯定身强力壮。”
萧沃叹息:“那不正好说明,人是栖云杀的?”
“世子真冤枉,”兰见春说,“我愿意为世子作证。”
萧沃摇头:“你好不容易活过来,不要以身犯险。”
兰见春低声说:“可世子是无辜的。”
“没人关心他是否无辜。”萧沃说,“他是景家人,是东宫太子的表弟,是立了军功的少将军,就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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