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到二十年前的少年时期，靳向原也有过一段低迷的日子。

父亲靳楚在执行阿里曼潜入计划时失败，为了接应回程的父亲，母亲程钏配合军团利用自己的商用星舰靠近战场，也死在那场爆炸中，对于靳向原来说，一个家庭从幸福美满到支离破碎只需要短短一夜。

军事法庭调查后认定是因为靳楚身份暴露才导致任务失败，判定他负有主责，因此没有给应有的嘉奖和抚恤补贴，只做出了一些基本的赔偿。

帝国上将牺牲的新闻在星际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大部分人虽然不知内情，但好奇心和探究欲足以激发他们的讨论热情。靳向原不想看到那些消息，但周围人的关切、终端里的报道，相关的声音无孔不入，避无可避。好在这一年恰逢升学，他早已提前被联邦高等军校录用，便干脆向学校申请在家休息。

他并非崩溃，只是需要将自己隔离起来一段时间，做些忙碌的事情转移注意力、消化情绪。靳楚去执行任务前曾送给他一座模拟训练场的接入舱，靳向原不用去学校后几乎整天都在模拟训练场中和其他人切磋、参加战斗竞赛，在竞技中毫无保留的暴力发泄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疏解苦闷。

也就是这个时期，他在模拟训练场中遇到过一个关系不错的好友。

他们偶然相遇，交换了姓名，却默契地互相不过问身份。他们一起组队搭档参与双人竞技，偶尔还会聊天谈心，在那段经历中，他们的关系很微妙，作为朋友关系太浅，但作为陌生人关系又太近。

“你是——”靳向原终于回想起来，语气仍然不确定：“莉莉安？”

“看来还没有完全把我忘记。”

两人在一处走廊旁停下，曲宁倚靠栏杆，随手把玩肆意生长进走廊里的玫瑰。他发现靳向原陷入沉默，想到当年的情形，忍不住笑了：“是不是吓到靳少将了？”

“确实有些意外，”靳向原如实说，“毕竟，莉莉安小姐可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自己是位男士。”

“抱歉，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当时正在被父王关禁闭，偷偷进模拟训练场的时候非常心虚，所以故意把名字、样貌到性别全都换了……先生，你不会介意吧？”

曲宁变得非常狡猾，没事的时候一口一个靳少将，好像在强调自己没有越界，一旦示弱起来就就改口喊先生，企图让靳向原不忍心指责他。

不过靳向原本身也不会拿他怎么样。使用模拟训练场之前他就知道在这座虚拟城市中，每个人都有伪装的自由，连他自己也简单换了脸，所以他很清楚所有人都不是真实身份。

他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当年搭档少女莉莉安居然是曲宁。

“二十年都已经过去了，就算我现在介意，殿下难道还准备补偿我吗？”

曲宁心中一动，抚摸玫瑰的动作停了下来。

“说起来，我确实还欠你一份礼物。”

“礼物？”

曲宁折下玫瑰，递给靳向原：“你不记得了吗？我曾经说我家里有一对漂亮的袖扣，沉静的宝蓝色，很适合你的气质，要送给你当离别礼物，只是后来……”

靳向原忽然就想起来了。

只是后来……

后来都发生了什么呢？

莉莉安答应要送给他离别礼物的第二天，就不告而别，彻底消失。

在那段很遥远的记忆里，靳向原已经无法回忆起一点一滴，但对于几个关键时期的情形却记得十分清楚。除了戛然而止的分别，另一个就是戏剧性的初遇。

模拟训练场的自然世界模式，是根据那些环境恶劣的禁居星球一比一打造的虚拟空间，用户可以进入其中开展生存训练。这些虚拟空间是公用的，用户有机会在其中遇到其他人。训练场里没有阵营可言，每个遇到的人都可以看作是竞争势力，人们可以在其中像野兽一样开展资源斗争，自由进行“杀人越货”这种在现实生活中毫无秩序和道德可言的活动。

靳向原本就是来躲清静的，因此他选择了一个人数稀少的虚拟空间进入。这个空间模拟四处都是断崖陡峰的极寒星球，不仅环境恶劣，还有猛禽盘旋、异兽频出，生存难度很大。靳向原在其中行进整整两天，没有见到任何参与者，然而在第三天的时候，他走到一座雪山顶上，意外看见了一名少女。

她坐在陡峭的悬崖边上晃着腿看星星，舒展的坐姿与优雅的贵族少女外表相比，显得过于随意，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违和感，但当时不知内情的靳向原没有想太多，更何况他没事也不会去琢磨一个虚拟世界里陌生人的行为举止。

他自然地经过，以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姿态。靳向原不喜欢节外生枝，丛林生存法则一向不是他的行事方式，但在走近时，他敏锐地听到冰块开裂的声音，抬头一瞧，少女身后那片厚厚的覆雪已经隐约可以看见裂痕，而她脚下是一片荆棘灌木，被冰雪覆盖后形成的外壳更加锋利致命。

靳向原从小就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格。他理性、淡泊，但完全不冷漠，反而总是多出与外表不符的善心。出于人道主义，他路过时提醒了一句：“会掉下去的。”

少女茫然停下动作，朝他转头：“什么？”

“会掉下去的。你背后的冰很快就要裂开了。”

他这句话比较长，声音终于变得清晰，少女整个人在听见他的话后眼神一闪，直直地盯着他似乎在思考，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想要掉下去呢？”

靳向原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在不远处的一块石头旁坐下。他当然不是为少女停下，是他发现下山的路被横七竖八的冻草等植被覆盖，无法继续单凭人力跨越。他身上适用的武器中只有一把老式激光刃，需要补充几分钟能源才能启动，他只能停下来充能，顺便吃点东西。

生存模式下一切都是原始的，连食物也是，干巴巴的仅能饱腹。

靳向原吃下一口干粮才慢吞吞说话：“你可以掉下去，但扎进树枝里会很惨。一时半会死不了，还得熬到生命值见底才能回到大厅。虽然不会真的死，但痛感是同步的，我不认为你会享受那个过程。”

少女忍不住笑起来：“听起来很可怕。你劝人的方式就是恐吓？”

“一段客观分析而已，劝告和恐吓都算不上，选择在你自己。”

靳向原不是圣父，劝迷途的羔羊知难而返不属于他的业务，非要说的话，他只是现在的做法只能算是在给陌生人提供意见。靳向原的父亲是位为人正直、性格开朗善良的军官，而母亲是个雷厉风行、善于权衡利弊的商人，他从小性格就如此，让人觉得好像很冷漠，但每次伸出援手的又总是他。

“不过我认为，人还是不要死得太难看了。”靳向原又补充说。

“……”

少女若有所思，但还是没有动，她带着几分嘲讽道：“死得难看会怎样呢？死得好看也没有嘉奖。难道连死亡的方式都要选择更优秀的一种吗？”

她的语气里似乎充满故事。靳向原吃完干粮后灌下一口水，准备起身离开，随口道：“对死的人来讲当然不会怎样，没有好处也没有坏处，反正都已经死了。但肯定有人不会喜欢这样的结局，而你的敌人一定喜闻乐见。”

少女一愣。

这话其实靳向原是想说给另外的人听的，可惜那两人已经听不到了。靳向原从一闪而过的情绪中回神，意识到自己多嘴，又把语调放平：“不过这是虚拟世界，随便你吧。”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就算决定要找死也应该换种方式。”少女想了片刻，放轻动作站起来。她笑了笑，“更别说这会儿我还没打算死。”

她的精神状态还没有那么差，幼稚到决定在一个虚拟世界里找死。在这里人又不能真的通过结束生命来解决生活中痛苦，反而只能感受□□上的痛觉，那和自虐也没什么两样。只是人一旦坐在这种一脚可以踏空的地方，莫名其妙就是会产生追求濒死刺激的冲动。如果不是靳向原，或许她今天真的会任由自己从这掉下去。

她正要回到安全地带，意外却发生了。

靳向原刚释放出激光刃，身后传来一声惊叫。他下意识回头，看见一只类似秃鹫的异形猛禽朝着少女俯冲，摇摇欲坠的冰层彻底断裂，少女从空中跌落。

比脑子更快的是救人的本能，靳向原冲出去接住对方，反手一刀将猛禽斩杀，但这片雪山区地势陡峭，落地后两人因为惯性刹不住车，在雪地里滚出去不知道多远，最后双双磕到石头上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靳向原已经回到大厅。

自从进入模拟训练场以来从无死亡记录的靳向原看着那条“冻伤身亡”的醒目死因，不禁沉默。他心想，这下不必纠结了，毕竟死得既不难看也不好看，就是有些草率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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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戏剧性的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