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煊惊恐,越发恭敬地揖了一礼,恳求道:“叔叔医术盖世,三界之内无人能匹。叔叔若这么说,叫晚辈再去求谁?”
鬼医见他秀眉紧蹙,那一副着急的样子,跟他母亲简直一模一样。
真是前世的冤孽,与他母亲的一段情,到他这一辈依然扯不清。鬼医动了恻隐之心,心中一焦躁,就都写在了脸上。一脸的苦相,跺着脚转来转去,两手紧紧拽着自己花白蓬乱的头发,小月唯恐他一用力,连头皮都能扯下来。
孟子煊担心他又会突然发狂,将小月往自己的身后扯了扯。表情仍然恭敬,周身却都在戒备。
鬼医转了几圈,终于停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着脑袋埋进臂弯里,呜呜哭起来,嘴里含含糊糊,似乎是在说什么“华棠,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儿子,对不起你儿媳妇……”
小月被鬼医突然的大哭弄得莫名其妙。难怪枞崖不肯跟进来,这么一出出的,情绪转换得一点过渡都没有,真是叫人受不了。趁着他哭得起劲,不再盯着她看的当口,小月凑到孟子煊耳边,悄声道:“我看这人疯疯癫癫的,不像是靠得住的样子,不如咱们还是去找医圣想想办法吧!”
孟子煊一脸为难,医圣若有办法,他也不用冒险来找鬼医了。可鬼医哭成了这个样子,他想安慰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在鬼医自己抬起头来了,“丫头,我劝你别费那功夫。我说你没得救,那就是铁定没得救了,找谁都没用。”
医者仁心,就算当真棘手,也不用说得这么直白。小月见孟子煊脸色煞白,心顿时像被针扎了一般的疼。当初听说凤曦的元神被养在自己体内,虽觉惊讶,却也并不十分惶恐。毕竟孟子煊再三宽慰她,说他有办法,绝不会让她有事。
他说他有办法,便肯定是有办法,她信任他,故而也不将这事太放在心上,一路游山玩水似的跟着他。没想到他的办法竟是来找鬼医,更没想到,鬼医还真被他找着了,却是给她下了一道死亡判决书。
死是一点也不想死的,好不容易历了上神的劫,过上了好日子,她想给他生孩子,天长日久的幸福下去。可如今心魔作乱,她见过那些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不死的怪物,也见过遍地尸体堆积成山的惨状。乱世之中,人如蝼蚁,连天君尚且自顾不暇,她又哪来的信心能够保全自已。
万不得已时,也就是一死罢了。只是死的方式有不同,从前,他们在东海龙宫与心魔对峙时,她想到的死法是与心魔决一死战。那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人人得而诛之。小月虽是女子,也有些正气,断断不忍见三界为魔道所控。能与孟子煊并肩作战,为正道而死,死得其所,死得悲壮。
可如今面临的这种死法就有些窝囊了,凤曦的元神在她体内,一点点地蚕食着她的元神,等有一天她的元神被蛀空了,大概就会变得如沧溟客一般,成了一具无知无觉被人操控的傀儡。她见过沧溟客,那空洞的眼神,看着都骇人。她不想变成那样,所以,倘若真有一天,她走到没有路的时候,她一定会求孟子煊,务必毁掉她的身体,不要让她沦为行尸。
牺牲自己成全情敌,她没有这么大度,可惜她没得选。凤曦的元神从她一出生时就驻进了她体内,如今,这具身体里,还有多少属于她小月的成分,她自己都不知道。
前尘恩怨已经无法再去追究,譬如父母的死,怎么也和那个钟离亭脱不开关系。如果天下太平,她的确很想去找他报仇,问问他,他爱人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么?可惜如今,有能力与心魔对抗的,也唯有他了。她总不能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去捅他一剑。
所以,她只是觉得很悲哀,有时候独个人坐着,她觉得自己就跟一棵药草似的,没人疼没人爱的活了那么多年,唯一的人生价值就是去救别人的命。她很不服气,很想问候老天爷的妈,甚至想过不如自我了断,让你们人人都不能称意。可她到底没有这么做,因为她知道,有一个人,比她更难过。
孟子煊,想到他,她的心就变得柔软起来。她很难想象他心里是怎样一番滋味。凤曦复活了,小月却必须死,她真怕命运这样的戏虐会使他疯狂。好在,他心志坚定,危难之际总能想出办法,她便收起了她的那些悲哀,和他一起怀抱着希望走下去。
可惜这个讨厌的鬼医,三言两语,毫不留情地毁掉了他最后一丝希望。她看到他的身体在不可遏制地颤抖,嘴唇微张着,却说不出话。眼睛直愣愣的,被她一推揉,便有眼泪掉下来。他这个样子,真令她害怕,她不怕死,却怕他伤心。
怎么办?该怎么办?小月心乱如麻。她拉他的手,拖着他往后走,“这人是个疯子,他的话当不得真,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子煊,你不要信他,咱们总会有办法的……”
话没说完,便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沉沉昏睡过去了。
孟子煊将她小心地扶到地上躺着,自己上前几步,半跪着蹲踞在鬼医面前,道:“李叔叔,你曾对晚辈有救命之恩,晚辈感激不尽。小月已经怀了晚辈的孩子,还请你看在晚辈故去的母亲份上,务必再施援手,救救拙荆的性命。”
鬼医摇头,足足叹了三四口气,才道:“就冲你叫我一声李叔叔,我若能救时,自当竭尽全力,只是这事,实在是无法可想。哎,要怪就只能怪造化弄人,当初钟离亭求我授他养魂之法,不曾想……哎,孽缘啊孽缘……小月既怀了孕,往后你带着孩子,起码有个寄托,比起我来,已经好得多了。”
他说着说着,又大哭起来,仿佛觉得就算是和孟子煊比,他依旧是更惨一些。
孟子煊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老父亲带着个没娘的孩子,真是怎么听怎么悲惨,于是他继续道:“心魔曾说,他有法子保凤曦和小月安然无恙,叔叔可知,那是什么法子。”
仿佛石头投进沉闷的湖里,鬼医忽然间便不哭了,反而上下打量起他来。
“他真跟你这么说?”鬼医道。
“也不单是我,当时在场的人很多,天君钟离亭也在”,孟子煊道。
鬼医似乎有些惶惶然,打量他半晌,终于忍不住扣住了他的手腕。
这个脉把了许久,孟子煊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他凝神思索,又不好打断他。好不容易见他放开手,一句“李叔叔”还没说完,鬼医又大哭了起来。
孟子煊被他这突然间的一惊一乍弄得实在头晕,然而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耐着性子道:“叔叔何故如此伤心,难道是晚辈的脉象有什么不妥?”
鬼医捧着脑袋哭得更伤心了,一边哭一边踉踉跄跄往地道里边躲,嘴里大喊着:“你不要喊我叔叔,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华棠,我要去死,我要去死……”
这是怎么的呢?孟子煊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只当他又是疯病犯了,干脆取出怀中红瓶,揭开凑到他鼻子下,让他闻了闻。
没想到还真有效,鬼医连续打了几个喷嚏之后,也不哭了。一屁股坐了下来,恶狠狠道:“心魔竟然敢骗老子,老子和他没完!”
孟子煊:……
孟子煊:“不知心魔骗了叔叔什么?”
“你是不是曾经被瑶姬掳去,还被她下了毒?”鬼医问。
“是”,孟子煊点头。
“那毒就是我配的”,鬼医痛心疾首,老泪横流,“你是华棠的孩子,我却害了你,我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她。”
孟子煊宽慰他,“想必叔叔并不知晓那毒药是用在了晚辈身上,一切都是心魔的算计,怨不得叔叔。”
“可他还对你下了情蛊”,鬼医捶胸顿足,泣不成声,“那蛊也是我制的。”
孟子煊继续宽慰,“这蛊既是叔叔制的,叔叔替晚辈解了便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可大大的不得了”,鬼医哭得打噎,“母虫已经被心魔要走了。”
天下的蛊,唯母虫可解,这道理,孟子煊虽是个门外汉,却也懂得一些。可是,“心魔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如此处心积虑加害于我,目的究竟是什么?”
“为了聚魂咒。”鬼医道。
“聚魂咒?”孟子煊十分意外,这聚魂咒乃无极天尊所赐,跟了他万年,可直到现在,他都没弄明白这咒到底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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