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煊分明愣住了,耳根的红晕迅速浸透了半张脸。他虽是抱着她,手臂却十分僵硬地维持着一个半抱的姿势,不肯多碰一处,又如何再肯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
瑶姬解释:“我的胸口贴着一张人皮,上面绘着破血灵阵的阵图。心魔想要复活魔族大军,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懂得一些大义,心知一旦魔军复活,三界立时便要天翻地覆,届时天道殒灭,魔道横行,哪里还有其他族类的立锥之地。于是我便去偷破阵图,希望能将这阵图交给你与钟离亭,也算是弥补我曾经的过错。可惜被媚娘这贱人撞见了,她把这事告诉了心魔,心魔这才对我彻底失去了信任。”
她说到此处,不禁又剧烈咳嗽了几声,眉宇间的痛色更甚,定了定才道:“不过纵然他百般折磨我,却终究未能发现这张阵图。天可怜见,让我临死前遇见了你。你将来若是能斩杀心魔,也算是为我报仇了。”
孟子煊凝眉思索,倘若真的如她所说,她倒还有几分心向正道的可敬之处。心中对她的恨意消减了些,咬咬牙,终于将手伸向她胸口处,用力一撕,果然撕下一张人皮。
瑶姬痛哼一声,嘴里又有血液流出来。孟子煊伸手点了她身上几处穴位,可惜似乎没有什么用,那暗红的血液依然在汩汩往外流。
“子煊,我不行了,你……你要小心媚娘,她已经和情蛊的母虫合为一体,可以任意操纵你,你不要被她抓住了……”瑶姬每说一句话,都伴随着胸口剧烈的起伏,眼神涣散,看来真是不行了。
不知为什么,孟子煊竟然有些不忍心见到她死。瑶姬对他的情意,他并非不知,只是她的爱太过专横浓烈,令他难以承受。他加速了手中灵力地输入,安慰她道:“瑶姬,你撑着,我带你去找鬼医,请他救你。”
瑶姬筋骨寸断,浑身每一处都似有万千蝼蚁在撕咬,痛不可言。然而,孟子煊一句关切的言语,却顷刻间安抚了她锥心的痛苦。他终于肯有一次,真心诚意地关心她,可惜她就要死了,她不甘心,她贪恋这样的温情,抱着最后的希望,勉力一试,“子煊,你吻我。你吻我,我就不死。”
这样的要求真是太过分了些,她想,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果不其然,孟子煊又皱起了眉头,方才那些关切与怜悯就像是她的错觉。
瑶姬有些失望,他的唇就在她眼前,紧紧抿着,她记得那种触感,柔软而冰凉。人说,薄唇的人薄情,他对她,似乎真的太薄情了些,毕竟,她就快死了。
忽然,她的唇轻轻动了动,孟子煊以为她有话要说,便靠近了些。耳边是她极为微弱的声音,“再靠近点,我告诉你……”,他听不清,只好又靠近了些。瑶姬不知哪里的一股力气,竟然撑起了身子,将唇送到了他唇边。孟子煊一阵错愕,不自觉便往后退,却发现自己被她牢牢吸附住了,一时竟挣脱不开。
正当他恼怒,以为又上了她的当的时候,嘴里传来一丝灼热之感,他惊愕,瑶姬竟然将自己的内丹渡给了他。
瑶姬心满意足,松开他时,唇边还挂着笑意。不管是主动也好,被动也罢,他终究是吻了她。此生复有何求呢?他抱了她,摸了她,方才还吻了她。她这样的人,竟然能有幸死在心爱之人的怀里,上天待她,还真是不薄。如今,她的金丹就在他的体内,从今往后,他们就真的算是永远在一起了。
永远在一起,这曾是她唯一的渴求。可惜,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用了太多极端的方法,却终究是将他越推越远。
现在想想,真是有些后悔,当初孟子煊重伤初愈之时,对她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好感的吧,如果当时,她能够柔软一些,如果当时,她没有强行留下他,或许……
或许怎么样呢?
瑶姬闭上了眼睛,将一颗心永远沉入了那一段美好而又短暂的时光。
那时候的孟子煊,还没有开始恨她。
他从昏迷中醒来,不知身在何处,见到她时,一阵惊慌失措。
“你……你是瑶姬?”
瑶姬点头,笑容极尽温柔和煦,“孟太子,你终于醒了。啊,你别动,小心伤口。”
孟子煊勉力挣扎着坐起来,执手恭敬揖了一礼,“多谢帝君搭救”,环顾四周,脸上一片迷茫,“这是何处?我昏迷了多久?”
“这是妖族圣殿,太子昏迷已有半年之久。”
“这么久?”孟子煊大惊失色,便要寻鞋起身。旁边的侍女眼疾手快,三两下帮他穿上云履。孟子煊扶着床栏站起来,顿觉一阵头晕眼花,半饷才立定了,睁开眼,向瑶姬执礼道:“帝君救命大恩,本应重重答谢,可惜在下处境窘厄,身无长物,只好日后再图报还。”
瑶姬亦起身,语带惊讶地道:“太子这是要走了么?”
孟子煊羞愧,越发恭敬地揖礼,“大恩未报,便要告辞,在下惭愧之至。只是在下确有要事,耽搁不得,还请帝君海涵。”
瑶姬见他如此彬彬有礼,君子端方,愈发地倾慕。
他重伤初醒,她本不欲伤他的心,可他急着要走,这便怪不得她了,于是她道:“不知太子有何要事?恕本君直言,如今天下大势已定,青丘已被天族所占,太子便是此时出现,也于事无补。”
孟子煊重伤之后,昏迷日久,虽则言语依旧得体,但神志其实并未清明。方才急着要走,只不过恍惚觉得自己尚有重要的事没做,不免心中惶惶。此时被瑶姬一点破,方知青丘已亡了国,忽觉心中大痛,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一黑,人又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瑶姬依然在他床边坐着,目光灼灼看着他。旁边的医者见他醒了,卷起棉布针筒,向瑶姬汇报道:“这位公子内丹受损,须得时日慢慢调理,切忌动怒,切忌忧心伤神,否则恐有性命之虞。”
瑶姬点头,示意医者退下,再看孟子煊时,他眼睛虽睁着,但目中毫无光彩。心中暗悔自己方才行事冲动,于是温言安慰,“太子殿下,凡界有句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只需好好养伤,将来未必没有复国的指望。”
孟子煊心中的苦楚,又岂是她三言两语宽慰得好的。然而他自幼教养极好,断断没有别人与他好言相劝,他却漠然不应的道理,于是心中虽如枯槁死灰,到底动了动眼珠子,语调凄怆地道:“敢问帝君,不知我母亲现下如何?”
青丘帝后自毁元丹殉国一事,瑶姬当然知晓,可瞧着孟子煊这般光景,再想想医者方才的话,她实在不敢将实话告诉他。权衡来去,她勉强挤出一个轻松的笑脸来,“你放心,帝后只是被新天君软禁起来了,性命是无忧的。”
听说母亲无恙,孟子煊脸色终于好转了些,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呆滞,甚而还能抠起字眼来了,“帝君方才可是说的‘新天君’?老天君禅位了么?”
瑶姬摇头,“不是‘禅位’,是宾天了。”
“哦?”孟子煊颇感惊讶,“怎会如此突然?”
瑶姬道:“具体情况如何,我也并不清楚。坊间传言,是东海龙王与鲛国国君给老天君下了战书,三人大战数日,各自重伤,不久便相继亡逝了。然而这传闻漏洞百出,并不可信。太子若是好奇,不妨等伤好之后,亲去查探。”
她言语之间不再自称“本君”,而是你我相称,足见对待孟子煊与别个不同。孟子煊犹自神思恍惚,也无心细究这些个细枝末节。至于老天君,人既已死了,他也无意于再纠结他是如何死的。倒是瑶姬方才提到鲛国国君,勾起他心中的一丝牵挂,“鲛国国君崩逝之后,由谁继位?”
“自然是由国君的独女若凌继承。我听闻若凌与你早已结为异姓兄妹,你可希望见她?”
孟子煊沉吟片刻,终是缓缓摇头,“我如今国破家亡,再去见她,没得拖累了她,还是不见为妙”,再一想自己现下正在妖族,于是转头凝视瑶姬,恭敬道:“帝君大义相救,孟子煊感激不尽。只是天族若是知道在下还活着,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在下人在此处,迟早要牵累帝君,还请帝君容在下早日离去。”
瑶姬忙忙谢绝,“太子请宽心,你在此养伤,最是安全。这是妖族王宫,伺候之人皆是我的心腹,此事绝对不会外传。”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脸上难得地泛出一丝红晕,“你我之间,即是患难之交,也就无需在意那些虚礼了,以你我互称彼此,更显亲切。”
孟子煊并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相反的,性子还有些冷。听她言语之间如此轻浮,不禁有些反感。但见瑶姬脸上关切的神色不假,且又的的确确救了自己性命,不便再在此等小事上多做计较,只好依她,“你方才所说的新天君,是……?”
“是钟离亭”,瑶姬听他称她为“你”,心里十分高兴,她原本从未想过自己能与孟子煊有如此亲近的时候,不曾想他会落难,倒叫她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孟子煊并未注意到瑶姬的表情,他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钟离亭攻破青丘,立下如此大功,自然是最有资格继承天君之位。如此说来,凤曦想必也顺理成章地做了天后……”
心中越想越痛,可终究是不甘心,又问了一句,“帝君……你……可曾听闻天族册封天后的消息。”
到底是问到凤曦了,瑶姬心中着实不快,她本想告诉他,凤曦已经死了,可又怕他情绪激动,伤了自己,好在,他并未问她凤曦的死活,她也就避重就轻,“新天君颁布了册封新天后的诏书,这位新天后,正是你的表姐,赤帝之女,凤曦。”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