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名乔装成行商的天兵，带着两车货物，护卫着一辆马车，在官道上不徐不疾地走着。

经过鹿城城门口时，妖族士兵拦住了马车，例行盘查。

领头的天兵走上前去，十分熟练地与那妖兵交涉。

这一路上，他们至少经过了十处城门，却没有遇到一丝阻拦。究其原因，一则是此行，他们一应的通关文牒都俱全。二则，在钟离亭的刻意安排下，瑶姬惨死心魔之手的消息早已在妖族各地传得沸沸扬扬。

瑶姬统御妖族万年，虽称不上旷世明君，却也颇具政绩。

国君惨死，妖族中的正义之士自然不甘心屈从于仇雠的统治，各地起义频频爆发，竖起了白旗要诛杀邪魔，为帝君报仇。

心魔无法，只好从妖族诸王室挑出了一个愿意听命的小辈，立为新君，自己则仍退到幕后指挥。

即便如此，各地的动乱依旧没有平息，反呈愈演愈烈之势，不到二十天，妖域九十六城中已有四十二座城宣布脱离朝廷，而这四十二座城中又有二十八座已然归附于月姬圣君麾下。

这月姬圣君又是何方神圣，据知晓内情的妖兵透露，月姬圣君原就是两年前叱咤风云的月魔罗，后来被瑶姬招安，做了大将军。瑶姬死前，将赤霞剑交付于大将军手中，嘱她务必带领妖族，驱逐魔物，还百姓一个太平世界。

为了使故事更为逼真和具有煽动性，坊间甚至有戏班子专门表演瑶姬临危授命，大将军指天发誓的桥段，演出场场爆满，观众们一个个热泪盈眶，情绪激昂，跟随戏中的大将军高喊着“誓杀心魔，为帝君报仇”，声势浩大，场面很是惊人。

这么一个无中生有而又激动人心的戏码，便是出自牛头怪的手笔。这牛头怪倒是个人才，编起故事来一套一套的，百姓们竟然全信了。月姬圣君一时之间，成了妖族国民复仇的唯一指望，当之无愧的新任帝君。

而被当做救命稻草的月姬圣君小月姑娘，正躺在宽敞的马车里呼呼大睡，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嘴里吧唧着，淌出的哈达子浸湿了孟子煊紫色绸缎的衣袂。

鹿城太守是个死脑筋，到如今还誓死效忠着那个心魔拥立的傀儡新君。他麾下看城门的小兵也是个死脑筋，别人都是随便验一下通关文牒就完事了，毕竟现在国君都死了，他们连为谁做事的都不清楚，那么认真干嘛？而这个小兵，任那天兵磨秃噜了嘴皮子，他还是坚持非得看一眼马车里坐着的人才肯放行。

“这是制度！”小兵义正辞严，腰杆子挺得堪比城头上竖起的大旗。

“你……”，这倔孩子，咋那么死心眼呢！天兵大哥简直忍不住要撸起袖子揍他了。

马车里传出几声低沉的咳嗽，一只修长却略显细瘦的手缓缓撩开了帘子，车里的人温和笑道：“军爷要看，便请来看看吧！只是在下身子孱弱，受不得风，便不下车了。”

那小兵不看则已，一看连眼珠子都错不开了。

世间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尤其是那一笑……简直了！不过看他面色苍白，的确像有不足之症的样子，哎，可惜可惜了，这么个好相貌。再瞧那通身的气派，金冠玉带，白袍紫衫，不是富商就是巨贾。

在身份上不再做怀疑，小兵恭敬地侧身一让，“先时多有得罪，还望海涵。过了鹿城便是朔雪城，那里有逆贼叛乱，公子只在这城里待着便是了，再往北，便不让放行了！”

被称为逆贼，孟子煊倒是宽和地笑了，点头揖礼：“多谢军爷提醒。”

马车辚辚驶向城内，孟子煊果然不急着出城，而是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鹿城与朔雪城接壤，地势高峻，极是严寒，屋里生了三盆红旺旺的碳火，孟子煊却仍觉浑身发冷。

小月被抱到了柔软温暖的床上，依然沉沉地睡着。她已经睡了二十天，仍没有要醒的迹象，好似有做不尽地美梦，脸上挂着憨憨的笑，有时候还会笑出声来。

做杂役的小天兵又端进来一盆碳火，孟子煊交给他一张药方，嘱道：“我这儿已经足够暖和了，不需再添炭盆。你且照着这药方去抓药，熬好了，两个时辰后送来。”

天兵热得额头冒汗，应了个“喏”，转身走了。

走时心里还犯嘀咕，这一个病秧子，一个睡神，走了这一路，男的药没停，女的睡不醒，天君派他们俩来朔雪城，能顶个啥用？亏得领班老大还千叮万嘱，不能对他俩无礼，必须恭恭敬敬的，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身份的贵人？

年纪轻的人，什么想法都写在了脸上。孟子煊看着小天兵如蒙大赦般快速退出去的背影，自嘲地摇了摇头，“这一路上，真是给这小天兵添了不少麻烦，他能忍着没抱怨，也算是有涵养了。”孟子煊如是想着，盘腿坐在竹榻上，开始专心打坐。

骨子里冒出的寒气，再多的碳火也无济于事。孟子煊面上冰霜时凝时化，总也祛不尽。倒是小月热得受不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两手扯着衣襟，眼看便要扯开了。

孟子煊广袖一甩，拂灭了两盆碳火，又走上前去，帮她把衣领往上提了提。正要坐回去，忽觉头晕目眩，两腿一软，便跌到了地上。

一时半会站不起来，孟子煊干脆就地打坐。

自那日，他将聚魂咒转移了一半到小月身上，便觉身子比从前更不济了，受不得半点寒冷，否则便会勾出体内的寒毒。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之所以在洛水一战中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得以不死；毒发后在九域冰室中躺了三个月，依然保留着一口气不散；甚至于他体内原就有一片六棱冰片，又服食了一颗万年冰珠，到如今却还能活蹦乱跳的，虽然偶尔寒毒也会毒发，却不致命，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运气好，底子硬，而是仰仗了聚魂咒聚敛元神的功效。师傅当年，到底是偏疼他的，给了他这样的好东西。

不过现在，好东西分出去了一半，功效自然大打折扣。这些时日，孟子煊虽然勉力压制，寒毒却还是时不时就会蹿出来。孟子煊只好更加小心，也不逞强了，厚厚的皮裘裹在身上，活像个钱多命短的大财主。

他心想，若是与心魔一战之后，自己还能侥幸活着，势必得重回天上，到老君的药池里多泡泡，彻底把体内的寒毒祛了才好！

小月呢？虽然在元神分离时受了不少苦，但有了聚魂咒，破损的元神得以慢慢修复，那感觉，就像躺在一堆棉花上，周围有轻轻凉凉的雨雾，不停往身上扑，不仅不疼，还挺舒服。

小月挺享受，孟子煊却不能这么悠闲。聚魂咒本是一体，即便分为两半，还是能互相牵引。修复元神，本是该自己凝神聚气，打坐运行的，可这么复杂的事情，小月想必也学不会。就算能学会，也耐不住性子一坐两个时辰。

孟子煊想到她身体虚弱，却还要被逼无奈老老实实打坐，那张小脸不知道得有多臭，必定是苦着脸不情不愿拖拖拉拉和他计较上半天，软磨硬泡问他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这种情景，光是想一想，便够令人头疼的了。孟子煊唇角不自觉勾出一抹笑意，心道与其叫她苦恼，倒不如自己代劳算了，反正，这样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

于是，打坐的事通通落到了孟子煊头上，小月呢，只管舒舒服服睡大觉。两人神识相接，孟子煊一点点修补着她的元神，等元神足够强大了，她也就可以醒来了。

神识与小月相接，他便能进入她的梦境。

小月的梦境里还能有什么，不是吃就是玩。孟子煊跟随着她的梦境，倒是把三界各处都逛了一遍，顺带着尝到了不少滋味独特的好东西。

只是这一次，她不是在逛和吃了，而是策马奔腾在一片广阔的草原上。她的笑容在金色的阳光下，明媚得耀眼，而那后面远远跟着的，孟子煊定睛一看，竟然是人间的皇帝——李瀚！

她居然梦到了李瀚，孟子煊嘴角微微下垂，显出十分不愉快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