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煊回过神来,轻轻“嗯”了一声,握住小月的手稍加了几分力道,算是对她的回应。起码她没事,他心里多少安定了一些。可惜明知她受了惊,却不能去拥抱她,只能装作云淡风轻,这滋味并不好受。
小月识趣,知道一国之君的架子不能倒,这种时候和国师拉拉扯扯,叫人见了成什么样子呢?于是乖乖松了手,往前挪了半步。孟子煊看着她端肃的侧颜,觉得有些愧疚。她一心要保护他,方才那一战几可算是拼尽全力,而他呢?说出来简直令人不齿,他到现在还在惦记着凤曦的伤势。
他想凤曦应当伤得不重,方才小月那一击,她并非不能避开。甘心受这一剑,多半还是出于把戏唱圆满的考量。可就是不放心,赤霞剑非同一般,割出的伤口靠灵力不能愈合。这边陲之地没有好大夫,他觉得,无论如何,还是得去看一看她。
老百姓还在庆贺,山呼着“吾皇威武”。孟子煊定了定神,登基大典进行到这里,除了凤曦的出现令人意外,其余所有环节都可算是有条不紊。行百里者半九十,他便是再急,也得沉下心来,按部就班把接下来的程序走完喽。
城楼下方,牛头怪迈步走到鹿城太守面前,高声询问,“太守如今,可还怀疑新君是假?”他的声音浑厚有力,穿云裂石,场上立时肃静下来。
鹿城太守镇守一方,多年来积威深重,若他认可,则百姓殊无异议。若他抵死不服,那么百姓即便表面臣服,心里多少仍会存了点疑问。因此牛头怪留他到如今,不过是要借他一句话,定下了小月正统的身份。
一时之间,场上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鹿城太守身上。甚至连孟子煊,都一瞬不眨地看着他。若是这太守识相,自然皆大欢喜,否则,不仅太守自己性命难保,还得连累他,再费一番周章来巩固小月的帝位。
日光耀眼,新君迎风立于城楼之上,彩衣猎猎,威风凛凛,乍一看去,简直与庙里供奉的女娲神像一模一样。这是天不亡我妖族啊!鹿城太守忽而伏拜下去,五体投地,“圣君能驱使先帝配剑,身份再无疑议。罪臣有眼无珠,忤逆圣上,请圣君降罪。”
这是确定无疑了,老百姓都渴慕一位强大的君王。方才新君力退妖邪,神力无边,有目共睹。如今又得太守亲口认证,那必定是假不了。阿弥陀佛,老天垂怜,不忍见妖族就此覆亡,百姓流离失所,故而降下新君,力挽狂澜。于是百姓纷纷伏拜,口中高呼圣君不迭。
城楼上的新君也长吁了一口气,微微侧转头去瞄孟子煊。她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场面,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全然不知。忽而,耳边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跟着我念。”
小月放下心来,还好孟子煊尚能使用传音术。
“本君受先君遗命,践祚帝位,本无寸功,愧负于天。然我妖族甫遭大难,心魔作乱,又逢割据,国将不国。遥想先君创业,何其艰难,不料万年基业,至此而衰。每思及此,痛断肝肠。先帝临终所托,言犹在耳,心魔不除,死亦无颜面见先帝于地下。故本君在此立誓,誓杀心魔,报仇雪恨,重整乾坤,克定天下。”
新君在城楼上许下重诺,字字铿锵,一言九鼎。百姓们看到了太平中兴的希望,于是纷纷举手相庆,“誓杀心魔,报仇雪恨”的声浪,长久不绝。
大典已成。
小月直到现在依然心潮澎湃,她这个新君虽然当得不明不白,然而当百姓山呼圣君,伏拜在她脚下时,那种感觉,不能用爽或不爽来形容。身在高位,受人尊敬崇拜,那份责任,也像铁一样铸在她肩上。她现在唯一担心的,便是许诺他们的事情,不能办到。
总之,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好国君了。
于是,她把她的决心告诉孟子煊,“子煊,我今天,站在城楼上,看着那么多的百姓,他们那么信任我。我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他们的国君,我想我一定要保护好他们,让他们过上太平日子。”
“那是自然,你既然祭过了天,又得到了百姓的认可,自然便是新君了。今后,也不会再有人怀疑你的身份。”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他的反应未免也太平淡了些,这敷衍的口吻,任谁都听得出来。小月狐疑地审视着孟子煊,自从从鹿城出来,坐在了这辆通往朔雪城的马车上,他便一直低着头,不声不响,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简直就差把“我有话要对你说,但还没想好怎么说”这句话写在了脸上。
于是小月只好主动问他,“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孟子煊惊讶地抬起了头,“你怎么知道?”
废话,就你那愁眉不展的样,傻子都看出来了。
“方才那个沧溟客,是假冒的吧!”小月道。
孟子煊更惊讶了,脸上几分愧疚,几分惶恐,“你看出来了?”
“嗯”,小月条条梳理,“赢得太轻易了些,虽然那人也十分厉害,但我料想,若是真的沧溟客,定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而且……”小月看了看孟子煊,微微笑道:“你做事一向周密,定不会让我涉险。我想,这必定是你们事先安排的好戏。你倒是会演,险些将我骗住了。不过,你怎的不事先告诉我,害我白紧张一场?”
“你生气了么?”孟子煊惶惶看她,解释道:“我不告诉你,是怕你提前知道了,就不能打得尽心尽力。牛头怪排的这出戏,本就拙劣得很,若再不演得逼真些,岂不被人看出来?”
小月觉得好笑,你自己坐享其成,倒嫌别人的戏码拙劣。不过,看他是真着急的份上,只好宽慰他,“我现在知道了,也并不生气,你可以安心了。”
可他并没有安心的样子,看着她,欲言又止。凤曦此时,大约已经到了朔雪城里,小月迟早是要见着她的。其实凤曦的出现,完全是个意外,他想,她应该是会信任他的,于是,他道:“方才那假扮沧溟客的,你可试出来是什么人?”
小月细思量了下,“虽然那人极力模仿沧溟客的招式,不过那出招的风格,倒和你有些像。莫非是你的同门?”
的确是同门,孟子煊对小月的洞察力感到刮目相看,不过,真要说出来,他心里依旧惴惴的,“你猜得不错,那人正是……”
话未毕,马车忽然顿了下来。孟子煊不防,险些摔了一个趔趄。小月大怒,撩开帘子一看。这会儿也不用解释了,她已经知道是谁了。
孟子煊脸色也变得灰白,她不是该在官邸么,怎么等在了半道上?
凤曦背靠大树站在路边,还穿着方才那袭深衣,只是脸色不大好看,嘴唇有些泛白。她缓步走了过来,被戍守的卫士持刀拦住了,孟子煊慌忙让他们住手,凤曦苦笑,“本想先去官邸的,可惜肚子疼得受不住,只好在这里等你。”
孟子煊视线下移,这才注意到她的手紧紧压着腹部,血从指缝间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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