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夜半私语

她的披风委垂在地上,两只尖头小履也跟互不相识似的,一左一右隔了老远。他想她临睡之前,大约发了通脾气。晚膳吃了没有呢?不得而知。

他有些歉疚,明知她心里不好受,他也并没到她这儿来陪陪她。他心里在顾虑些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先头凤曦在,他只觉得两面不讨好,因此两面都躲着。他在感情上总是如此,一遇着难题,处理的办法就是拖延,拖到各自心绪都平稳了些,才从阴影里走出来,慢慢想法儿回旋。他这种温吞的性子,令他爹妈直叹气,也叫凤曦瞧不起他。

好在小月是个天塌下来当被儿盖的主,心大得能装下山海。脾气来了发一发,该睡时还是照样睡。他走进去,把她的兔儿领小披风拾起来,略理了理,搭在衣架子上。

本想掀开帐帘看一看她的,想了想,到底未能走上前去。她都睡下了,再惊醒了她,到时候劈头盖脸一顿埋怨,他自问,并没有勇气承受她的雷霆之怒。

那就这样吧!明天,或许她的气儿就消了,到时候他再赔几句好话,这一天阴云,也就云开雾散了。

他隔着半透明的鲛绡帐往里看了好一会儿,那小小的身子蜷缩着,勾出一个玲珑的轮廓。想走上去抱一抱她,那个身子温暖、柔软,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可到底是没有上前,略顿了顿,转过身,往回走了。

前脚还没迈出去,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响动,小月从床上一跃而起,撩开帐子,光着脚,走出来了。

他吓了一跳,愕着两眼问道:“你没睡着?”

小月冷笑一声,“当然没有,我方才还在外头呢!怎么,凤曦走了,你才敢上我这儿来?”

孟子煊感觉自己额上的青筋蹦了蹦,这是怎么了呢?枉他还是个上神,屋外蹲伏了两个人,他竟都没有察觉到。大约是太久没修炼,神力下降所致。他有些难堪,怪道凤曦会说那么些莫名其妙的话,原来是说给小月听的。

看来,先前她俩在马车里,的确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他有心宽慰她,“凤曦是个直性子,打小儿便蛮横。她若是说了些什么令你不快的话,你只当是耳旁风,千万别往心里去。”

小月觉得有些好笑,他说凤曦蛮横,敢当着她的面说么?凤曦一来,他便失魂落魄,小月每每想到这个,心里就有气,于是挤兑他,“你就只会让我别往心里去,难道不管她对我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我都得忍耐么?”

孟子煊见她怒气冲冲,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看来事情比他想象的严重。他走近两步,握住她的手,满目心疼地看着她,“凤曦到底对你说什么了?你告诉我,若是太过分,我……我……”

他“我”了半天,“我”不出个所以然来。小月仰头看着他,决定再逼一逼他,“她若太过分,你打算怎么样呢?”

他全然没了平日里冷静持重的风度,像只被逼上了岸的鸭子,眉头愁苦地锁在一起,半晌,下定了决心似的道,“我自然不能善罢甘休,叫你平白受这个委屈。”

小月其实还想问一问他打算怎样替她讨回公道,不过,看他额角浸出了一层汗,手指却冰冷,怕勾出了他的病症,决定暂且饶过他。他能表这个态,她心里已经满意了。一个人,你不能要求他尽善尽美。他已可算是万里挑一,再要好些,也落不到她手里了。

她见他穿得单薄,把他一径推到了床上,拢上帐子,与他面对盘腿坐着。他还在等她向他告状,她却说,“其实凤曦人还不错,她并没有说什么不好的话,相反,她还夸我来着,说我这人心善,谢谢我的救命之恩。”

那她先前那样生气,是为了哪般呢?孟子煊惊觉自己受了愚弄,却又不能发作。而且小月的气,只怕也不是没有来头。他反省自己这一天的作为,除了扶凤曦上车时,与他略亲密了些,其他时候,甚至都不敢正眼看她。小月若是吃醋,他没什么好说的,可他也委屈,人都来了,捂着流血的肚子站在他面前,叫他能怎么办呢?

他塌眉耷眼,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说实在的,他现在脑袋还昏沉着。原本就气虚的人,情绪一激动,脑子就供不上来血。凤曦和小月这样轮番着折腾他,他觉得自己真是经不起这样的揉搓。

小月见他垂头丧气,人看着没一点精神,也有些心疼他。她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也看出了他有个捂烂了疮也闷不吭声的狗脾气。可她不一样,她心大,是因为憋不住事儿。心里有不痛快,非得找人一五一十说清楚了不可。

于是她把他的脸捧起来,十分认真地对他品头论足,“子煊,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

他不服气,人人都说他性子温和,说他脾气不好的,她是头一个。不过,她这么说,也并不是没有依据。刚遇着她时,他的确对她发过几通脾气,还打伤了她。可那是因为,她老觊觎他的灵力,还想占他的便宜,他以为她是坏人来着。

回想起从前,他就有点想笑。她太可爱了,还喜欢养鸡。不过,这个时候,他不能笑出来,他得虚心聆听她的教诲,于是他道:“愿闻其详。”

小月蹙着眉,一双眼睛看着他,好像看进了他的灵魂,“子煊,你知不知道,你性格上有个缺点。”

她能对他进行如此深入的剖析,他觉得有些意外,于是也来了好奇,端坐着问她,“你说说看。”

小月也不客气,她的男人,调教他是她的本分,“你这个人,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时,就喜欢躲。”

孟子煊心里一跳,怎么,连她都看出来了。

小月继续分析,“你看啊,先头你中了毒,以为活不了了,就躲进了九域冰室。后来能走动了,可你和钟离亭的恩怨解决不了,索性就带我躲进了天星城。现在呢,怕见凤曦,又躲来了这儿。你说,你是不是一直在逃避。”

孟子煊沉重地点了点头,她分析得真是有理有据。

正当他担忧着她会不会嫌弃他时,小月已经一本正经地给他下了结论,“遇事就躲,可不是个好习惯。你这样,注定成不了大器。”

他简直有些坐不住了,他性子再温吞,也有自己的尊严。他这样说他,无异于往他的心里捅刀子。她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他呢?遇到他之前,她不是也整天东躲西藏么。

可她敢直言不讳地指责他,他却没胆子揭她的老底儿。铁青着一张脸,闷不吭声。其实要说生她的气,他更气他自己。她说得没错,他就是有这毛病。

小月见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先是抬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便低着头,抿着唇。明明气得不轻,却连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她真不知是要赞他隐忍呢?还是要骂他窝囊。

他这个人,这样的性子,心里的伤,怎样才能好呢?

她有心激他一激,他反驳几句,两个人吵一吵闹一闹,那些憋在心里的不痛快,也就发散出来了。可他呢?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你都把屎盆子扣他头上了,他还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小月深觉力不从心,心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这么个男人,也只好耐着性子慢慢开解他了。

谁知,他低头酝酿了半天,忽然开口道,“你说得没错,我爹爹从前也这么说我来着。”

怎么,这是勾起他的伤心事了!小月万没料到事情会往这方向发展。她说他遇事就躲,不过是想劝他,面对感情,要坦坦荡荡,与凤曦的那段情,既然已经放下了,就要勇敢地抬起头正视她。这么畏畏葸葸的,反倒让人以为他余情未了。

总之,依小月之见。今后与凤曦的关系,只有两个发展方向。要么痛快恨她,自此永不来往。要么摒弃前嫌,她毕竟是他的表姐,以后年节里,亲戚家串门子,也免不了要走动走动的。

可他提起他爹,这似乎是要把一段陈年的伤疤揭出来给她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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