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翡翠王庭

在石心森林西北部,有一处狭长伤疤状的区域没有被郁郁葱葱的林木覆盖,甚至因为长久经人踩踏,连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也不在此处生长,任由那黄褐色的丑陋地皮裸露出来。

中间那乱石嶙峋的深沟之中,翼手龙的身影往来不绝。

它们从东南的山边来,后腿上缠绑着由树皮和藤条编成的大网,网中尽是刚开采出来的翡翠原石,沉甸甸地往下坠。

体型大些的翼手龙脖子拼命后仰,双翼吃力地拍动着,这才不至于被沉重的原石带到地面去。体型小些的只能贴地飞行,一路飞飞停停,有气无力地哀鸣着。

银发紫眸的少年藏身于茂密的灌丛中,悄悄观察矿坑周边的情况。

尽管没有亲眼目睹,但赫兰清楚,那深沟之下有无数的龙仆。他们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日复一日地为主君劳作着。

玎玲当啷的凿石之音从阴暗的地底飘摇而上,混杂着翼手龙哀哀的啸叫,在烈日之下谱成一首令人不忍卒听的曲子。

矿脉边上有一片桢楠林,地位更高的龙仆落脚于高大的林木之上。赫兰只是略一扫视,便已经发现了十来个。

他们几乎都是身形高大的男性,穿着兽皮轻甲,手持长弓,箭筒背在身后,有的腰间还别着长鞭。

这群龙仆似乎并不仅负责督工,他们也警戒着周遭的一切异样,其中一名棕发龙仆正要朝自己的方向望过来——

赫兰忙不迭将脑袋往灌丛中缩了缩,棕发龙仆移开视线,并没有发现异常。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

据说绿龙主君卡拉提的王宫是由翡翠打造而成的,并且那座宫殿从未真正落成,因为卡拉提不断地要求奴仆们将其扩建。

看起来,除非这条矿脉彻底枯竭、再也开凿不出哪怕一块翡翠,否则绿龙主君是不会满足的。

“好像走偏了。不对,可能没偏。哪里不太对劲……”

戈利汶蹲在一旁,对着阿弥沙带回来的那份羊皮卷轴直犯嘀咕。

“嘶——这个图没有错吧?你看看。”

赫兰回过头,伏低身子认真端量摊开在地面的卷轴,确认这与之前看到的一般无二后,他才对蓝龙主君开口:

“我是按照阿弥沙教我的方法开启的,应该不会出错。”

“那奇了怪了,这个位置再过去就是——”

戈利汶说着,透过枝叶间隙眺望翼手龙离开的那个方向,旋即猛地摇了摇头,嘴里还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蓝龙将卷轴重新卷起来,还在地上拍了两下,递给面前的少年:“小银龙,你重新开启一次。”

赫兰没说什么,依他所言,按照之前的步骤重新将卷轴展开。

卷面散逸的金光刹那间收缩形变成条条金线,蜿蜒游走勾勒出罗塞瑞尔的山川河流,而后金光沉淀下来变成黑色,标记了巨龙地穴的地图就此落成。

戈利汶的眼睛越瞪越大,确定地图无误后,他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骂道:“死龙卡拉提,他的地穴竟然在翡翠宫底下!!”

赫兰一怔,银白色的羽睫轻颤两下。他无声地垂下脑袋,眼眸愈发黯淡无神。

虽然早有料想巨龙的地穴一定不易靠近,却没想到会是在翡翠宫底下。

他们有可能从那位绿龙主君的眼皮子底下取走龙晶吗?

如果拿不到卡拉提的龙晶,阿弥沙就醒不过来,黛娜也会有性命之虞。

“这下完了!”戈利汶揪住龙角哭天抢地,“这还怎么玩,根本不可能不惊动他!”

“偷是行不通了。硬抢?我哪打得过卡拉提……”

自己在发狂,一旁的人却悄无声息,戈利汶奇怪地抬头一看。

少年低垂眼眸,缓缓摩挲着右手的龙晶戒指,银发遮挡了他的侧脸,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阿弥沙了无生息的惨白面容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曾经对自己伸出援手的塞壬黛娜,他们都需要卡拉提的龙晶——

赫兰下定决心,开始催动龙晶戒指的力量。

孰料手腕蓦然被用力攥住,他诧愕地仰起头。

蓝龙浅金色的眼瞳定定地注视着他,带着一种仿佛洞悉一切的了然意味,“断了这个念头吧。不到最后一刻都不必考虑阿戈雷德。”

“不然等阿弥沙醒来,第一个遭殃的就是我。”他幽幽地补充道。

“可我们要怎么对付卡拉提?你——”赫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继续说下去,只是默默将手腕从蓝龙手中抽回。

戈利汶努了努嘴,也猜得出来面前人的未尽之语是什么,无非就是他的实力在五位主君中排行最末、连卡拉提都打不过之类的。

虽然是事实,但说出来还是太伤龙了。

“这样,”戈利汶一手按在少年的肩上,商量道:“我们还是去偷。届时你一拿到龙晶就赶紧回潮洇弄醒阿弥沙,我来负责拖住卡拉提。”

“我们不能一起逃吗?”赫兰不解地望着蓝发男人。

既然蓝龙龙晶可以开启任意门,按理说,他们随时都能逃脱的。

“嗐,你说能逃到哪?”戈利汶自嘲地摇了摇头,“不拖住他,遭难的就是潮洇的子民。我是主君,总不能丢下他们自己逃之夭夭。”

赫兰怔忡一瞬,目光停留在男人清俊的脸庞上,思绪飘散开来。

或许是自己因为之前的误会而带有偏见,戈利汶其实比那几位都更担当得起主君的称呼。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啊,”蓝龙主君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露出一个微妙的笑,“我会怀疑你爱上我的,小美人。”

“没有。”赫兰撇开视线,语气冷淡。

“开个玩笑。”大蓝龙觍着脸看向小银龙,“我知道你心系阿弥沙,我怎么能和教皇大人相比呢?”

少年身形一顿。

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瞳中仿佛涌动着澎湃海潮,目光的锚点重新落回蓝龙脸上,无声地追问。

呃,怎么气氛非但没有变得轻松,反而好像更加凝重了?戈利汶百思不得其解,默不作声地抬起眼皮打量那神情恍惚的少年。

赫兰双唇翕动着,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弥沙是教皇?”

他紧紧盯着面前的蓝发男人,追问道:“是真的吗?”

啊?怎么你的龙仆是什么来头你自己都不知道??戈利汶在心里抓狂。

面对少年那迫切眼神,他扯了扯嘴角:“那是,虽然就当了两年,但好说也是正式行过加冕礼的,怎么不算呢?”

“不是重名……”小银龙呢喃着低下头,双手无意识地揪紧了袖口,难掩诧愕。

“星律教皇重名的可不少,”蓝龙主君掰着手指头给他数,“什么雷诺四世、亚伦二世、艾德温三世,但阿弥沙就好认了,天上地下仅此一位。”

他的龙仆就是那个声名赫奕的屠龙派教皇。赫兰心乱如麻,咬住下唇艰难思忖着。

可是阿弥沙为什么要骗他?

不,赫兰回想起来。阿弥沙似乎没有欺骗自己,他承认过,只是自己没有相信罢了。

一切其实早有迹象。

在鹰崖城的那个夜晚,阿弥沙告诉他席琳大主教的故事。他说,她是那位教皇的导师。

后来在北地,阿弥沙在雪地上教自己使用羊皮卷轴时,他说,席琳是他的导师。

是自己太迟钝了。

曾经的星律教皇是自己的龙仆。这个认知一时间令小银龙惶恐起来。

他还是无法将阿弥沙与那个龙族眼中的“黑死神”联系起来。

“他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会是那个铁腕冷血的屠龙狂魔?”赫兰郁闷地开口。

“有没有可能,是你对他的定位不太准确?”戈利汶挠了挠头,“阿弥沙温柔……”那真是见鬼了!

这死人一千年不见,一见面就刮他的鳞。蓝龙暗暗咬牙,拳头紧了又紧。

“那你说,阿弥沙是怎样的人?”

“这个嘛,”戈利汶摸着下巴,思索着,“他十五岁破了德克索的护心鳞,年仅十六就当上银袍大主教,算是御法者中前所未有的天才。”

小银龙安静地点了点头。

然后戈利汶话锋一转:“但他主张屠龙惹怒了教皇,以至于被流放到北地,要不是席琳主教为他求情,可能一辈子都——你看,他就是个犟种。”

赫兰微蹙起眉,缓慢地一点头。

“二十岁那年,他跟导引派的艾德温争夺教皇之位,落败被流放到云海高地。换做是别人估计都得心气郁结,他却还是没心没肺的,在高地钻研调雨阵法,硬是把多余的雨水调到山那边的干涸地。”

赫兰轻轻地笑了出来。

他想起梦中见到的那个拥有一双金眸的阿弥沙,朝气蓬勃又精力旺盛,确实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优点说完了,”戈利汶停顿一下,强调道,“接下来是缺点了啊。”

原来犟种和没心没肺是优点?赫兰默默瞥了蓝龙主君一眼。

听起来不像是夸人的。

“作为教皇,他行事极端,竟然不分善恶主张无差别屠龙,逼得占教廷人数三分之二的导引派站在了他的敌对面。作为屠龙派出身的御法者,他居然爱上龙族,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戈利汶一口气不喘地讲完,仿佛这些话已经在心里憋了许久。

赫兰捕捉到话中的重点,犹豫须臾,还是轻声开口:“是银龙吗?”

“好像是吧?”戈利汶嗤笑一声,释然般向后靠在灌枝上,摆了摆手,“也不知道他凭什么爱得死去活来。当初他受刑的时候,那银龙可没有出现过。”

“哦。”

小银龙落寞的神情没能逃脱他的眼。

糟。戈利汶暗骂自己讲多了。

“你别想太多。一千年了我都没见到过什么能入得了他眼的银龙,那家伙或许早就去往生世界了,不然——”蓝龙主君目光游移,意有所指道:“他就不会给你那个了。”

循着对方的视线,赫兰疑惑地低下头。

戈利汶毫不见外地抓起他的右手,展示着那枚亮闪闪的龙晶戒指,“戒指戴在无名指上,这是人族婚配的象征,你已经算是阿弥沙的配偶了。”

赫兰抽回手,怔怔地用珍惜的目光描摹那枚戒指。

自己已经是阿弥沙的另一半了。这个认知令小银龙的心都雀跃起来,直接将银龙、替身之类的东西都抛之脑后了。

“喂喂,别高兴得太早,你的阿弥沙现在还半死不活呢。”戈利汶瞥他一眼,幽幽地提醒。

“对。我们快去翡翠宫吧。”小银龙正色道,双颊微红地站起身。

“你这脸红的模样,哈哈,我就知道昨晚你干坏事了!”

“没有!”

蓝松鸦与银喉长尾山雀一同钻出树丛,拍动翅膀,朝着绿龙老巢的方向前进。

途中偶遇巡弋于空的巨型角鹰,吓得蓝松鸦赶忙领着小白啾钻入树冠藏匿起来,接下来只敢在树丛中悄悄前行。

一直来到密林的尽头,终于,金碧辉煌的翡翠宫出现在它们眼前。

象征翡翠王庭的金边绿旗帜高高飘扬,一座由翡翠、黄金和大理石组成的奢华宫殿矗立于绿草如茵的湖畔。

银喉长尾山雀发出兴奋的啾鸣声。

宫殿周围的地面上,零零星星散布着许多形态各异的石像人,他们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和真人一般无二。

-霓琉斯。

-嗯?

戈利汶通过传音术与小银龙交流着。

-霓琉斯原本是湖心女妖的名字,她作恶食人,后来被星律教廷的御法者杀死,这个名字就成为了湖的代称。

-原来是这样。

蓝松鸦带着小白啾在空中盘旋,仔细观察着王宫周边的情况。

三段互不相连的白石长廊环绕霓琉斯湖排布,其中一段探入湖水直指湖心。

满载鲜花的游船徐徐徜徉于透彻如镜的湖面,几头体态优美的独角兽低头在湖边饮水,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宁而美好。

忙碌的龙仆从四面八方来回穿过下方的青草地,他们给独角兽刷毛,用鲜花点缀长廊和草地,为露天长桌铺上纯白的桌布,搬运装着佳酿的圆木桶……

此情此景,蓝松鸦不由得诧异地叫唤两嗓。

-不是自身难保吗?死龙这是在干什么??

-他都不用布防的?!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这样,我们分头行动,谁先找到地穴入口就通知对方。用我的龙晶,你可以随时来到我身边。

面对戈利汶一股脑抛出的这些话,赫兰简短地回了一声嗯。

于是蓝松鸦与银喉长尾山雀就此分开。

小白啾扑扇翅膀,通过壮丽的黄金尖拱门来到入口大厅。

翠绿的墙壁、金光闪闪的柱子、天花板令人眼花缭乱的壁画以及彩色大理石地板那奇妙的图案组合……一切的一切都让它感到头晕目眩。

它硬撑着辨认方位,鸣叫两声为自己打气,摇摇摆摆地朝着某个方向去了。

前几天有些忙|?ω?`)看我这几天勤更补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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