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后,阮梨珂的手没那么疼了,她没放在心上。又过了些时日,她的手好多了,虽然还有皲裂,但只是细细的小口,伤口不发肿,伤肉也不溃烂了。
她不擦药的时候,每日萧淮憬都要默不作声地盯她一会儿,非得监督她把药擦了,才会默默收回目光。阮梨珂不知道的是,她有时候擦药太敷衍,夜里等她睡了,萧淮憬就会悄悄再给她上一遍药。她还以为是金疮药的药效太好,明明每次只擦了一点点,伤却好得很快。
入了十月,天气更冷了,衣裳还是要洗,虽然没最开始那么多了,但每日总有一个多时辰手要泡在水里,阮梨珂的手便迟迟不能痊愈。
抱琴看阮梨珂盯着自己的手看,口里一阵发苦,忍不住心疼道:“小姐的手以前多好看啊,又白又嫩,纤纤细细的,像玉一样,现在却……”
话出口,她才发觉这话说出来除了更惹人伤心之外,没有别的任何作用,连忙又换了话头:“小姐,最近要洗的衣裳少了很多,奴婢一个人就能洗完,观里又安排了别的活,有些洒扫的活计还算轻省,小姐去做那些活吧。”
阮梨珂知道抱琴是担心她的手,她有些走神,也没细想,随口就接了一句:“不妨事,以后都要在观里干活,这双手还有什么好保养的。”
“小姐……”抱琴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她,分明从她脸上看出了一点百念皆灰的颓丧。
阮梨珂兀地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顿时有点不自然,她尴尬地清了一下嗓子,才又道:“我是说……等开春吧,等开春没这么冷了,到时候再养一养吧。”
抱琴默默不说话,望着她,眼底流转着忧虑和疼惜。
阮梨珂看了她一眼,别开了视线,慢慢地说道:“最近越来越冷了,之前给阿憬带的药也吃完了,我担心这样下去,他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们得想办法给他再弄一些药,最好是能找大夫再看看,对症下药。”
抱琴没立马应声,继续默默地看了阮梨珂片刻,才顺着她的话低低地“嗯”了声。
手上的活暂时忙完后,两个人去找观里说请大夫的事。负责此事的正是入观那日在普丘观大门口等她们的女冠,别号玄冬。
玄冬对阮梨珂不知从哪里来的那么大敌意,一看到她就没好脸色,抱琴上前主动把想请大夫的事说了,玄冬想也没想就道:“不行!”
“为何不行?”阮梨珂道,“我知道下山不易,所以我们自己下山请大夫,出诊费和药钱,我们也自己出,为何还不行?”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玄冬怒道,又冷笑一声,“你一个家里不要了的女儿,少在我眼前显摆,你能有几个钱?谁管你们的诊金和药钱,你们若下山,跑了怎么办?”
“我不下山。”阮梨珂道,“我的丫头下山去请大夫,这样道长可以放心了吧?”
“哼,”玄冬不松口,“她下山了,一趟来回要耽误多少工夫?就剩你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活做不完谁来做?”
无论阮梨珂和抱琴怎么说,玄冬就是不放她们下山,又嫌她们偷懒,把人赶了回去。
路上,抱琴觑着阮梨珂的神色,安慰她道:“其实阿憬的伤已经没大碍了,只是身上的伤口愈合得慢,好在现在入冬了,伤口不会发烂,只要小心养着总能好的,只不过好得慢些。”
“我想他快点好。”阮梨珂道,“这道观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与我本来就毫无干系,我不想拖累他留在此地。”
抱琴不知为何,忽然听出了一点不对劲的意思,又想起上午阮梨珂自暴自弃的话,突然有些担心——如今小姐心里挂着阿憬的事尚且如此消沉,那等阿憬真的走了,小姐会怎么样?
*
第二天,阮梨珂病倒了。
抱琴要照顾阮梨珂,两个人都没去干活,观里主管杂事的玄静气势汹汹找上门来。
听抱琴说阮梨珂病了,玄静不相信:“病了?她做什么了,不过干了一点点活,就病了?别是故意装病,躲懒不想干活吧?”
玄静生着一张圆脸,比刻薄的玄冬看着和气些,说话也不会像玄冬那样动辄呵斥责骂。
抱琴道:“真是病了,昨日我们就去找过玄冬道长,想请个大夫,但玄冬道长不让,今日小姐就病得起不来身了。”
玄静狐疑地看向横榻:“起不来?那那些活谁来做?”
她一边质疑,一边上前要仔细查看。
抱琴快步走到她旁边,说话间往玄静手里塞了一点银子:“小姐体弱,病得严重,可能是风寒所致,别传染给道长了。”
玄静摸着手里的东西,止了步子,一时没说话。
抱琴又塞了一点银子:“道长心善,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同玄冬道长说一声,让我们下山请个大夫来?”
玄静默了默,皱眉道:“过些时日观里要办法事,正是要忙的时候,那你们的活谁来做?”
抱琴忙道:“等给小姐请了大夫,我一定把那些活都补上。”
玄静皱着眉没松。
抱琴又道:“小姐身子不好,若等观里办法事的时候还病着,也不吉利。玄冬道长太过严苛,我们也是没法子,知道道长您心善,也只有您有这个本事说得动玄冬道长,所以才请您出面,道长您看……”
玄静神色动了动,半晌皱着眉终于点了点头:“……行,病得这么重,自是要请大夫……但你们别耽搁太久,绝对不能误了后面观里的法事。”
抱琴大喜:“道长只管放心!”
等玄静走了,抱琴喜道:“小姐,成了!”
横榻上的阮梨珂坐起来,笑了笑:“我听见了。”
萧淮憬在最里侧的角落,坐在榻边一直没说话,这时惊道:“阿梨姐姐,你没病?!”
阮梨珂冲他眨眨眼,笑道:“怕你露馅,才没告诉你。”
萧淮憬撇了撇嘴,有点委屈,但很快又笑了:“姐姐没生病就好!”
体察入微的太子殿下其实早就发现了,但还是配合着演了一出惊喜交加。他垂下眼,眼底笑意一纵即逝。
露馅……也不知道到底谁比较容易露馅。
*
第二日一早,抱琴就下山请了个大夫来。
给萧淮憬看过诊,又开了药,到结账的时候,才发现原本预备的银钱不够。
阮梨珂和大夫打商量:“周大夫,这还差些银子,不知道……能不能……能不能通融通融……”
她声音越说越低,抱琴震惊地看向她——小姐出生优渥,从来只有她施舍别人,今日却低声下气要请别人通融。
抱琴一瞬间心如针扎。
阮梨珂满脸通红,也已是难堪至极。她知道寻一个肯亲自上山的大夫十分不易,这位大夫也定是医者仁心,可她还要提出这样的不情之请,委实是有些过分了。
大夫脸色微微变了变,明显有些为难。
抱琴不愿意看阮梨珂做小伏低的样子,忙道:“小姐,我们还有银子……”
阮梨珂一把按住她的手,飞快看了她一眼,不准她说出来。
抱琴一愣,有些搞不懂了。
虽然那些银子是备着急用的,轻易不能动,但小姐从来不是个会占别人便宜的人,为何……
大夫听到抱琴的话,脸色顿时有些不好,阮梨珂忙上前一步道:“周大夫,请您借一步说话。”
阮梨珂没让抱琴跟着,单独和大夫走到一边。
大夫:“小姐有话就说吧。”
“方才实在是对不住,我的确还有一点银子。”阮梨珂脸红道,匀了两口气,才有勇气抬起眼,“大夫,实不相瞒,我是被家里送来这里的,恐怕一辈子都要终老此处,方才那姑娘,是我的丫鬟,她是自愿陪着我来的。”
阮梨珂顿了顿:“……可是,她还这么年轻,我一辈子就这样了,可她不一样,我不能让她一辈子也待在这里,她是个姑娘家,从小伺候我,没在外头做过事,我得给她留些银子傍身才行,所以才……”
大夫一愣,没想到个中缘由竟是如此。她的话说得诚恳,大夫本就是个良善之人,顿时有些心软。
“这样吧……”大夫想了想道,“若将来那位姑娘离开道观无处可去,老朽的医馆正缺一位女学徒,若她愿意,可来寻老朽,大富大贵是没有,但总有她一个安身之处。”
阮梨珂万万没想到能有此回答,愣了一刹后,竟一瞬间落下泪来——家人弃她于道观,素不相识的好心人却愿意收容她的丫鬟。
“谢谢先生……”阮梨珂压了压眼角把泪抹了,忙道,“我这就去拿银子给您。”
“诶……”老先生一摆手,“不用了,老朽这就下山了。”
“先生……”阮梨珂一愣,老先生已经转过身走了。
阮梨珂反应过来,忙喊抱琴,让抱琴拿上银子去追,并送那位老先生离开道观。
等抱琴拿着银子追出去,阮梨珂悬了半天的心才堪堪落了回来。
她刚松口气,眼前突然一阵晕眩,脚下一软,人一下倒在了院子里。
萧淮憬理好衣裳下榻,正看见这一幕,立马冲出屋子:“姐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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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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