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大盛。

呼啸了一整夜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徐徐散开，露出一片罕见而澄澈的湛蓝天空。

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落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映照着积雪，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仿佛要将一切污秽与黑暗都净化殆尽。

陈星瑶和陆屿再次站在了那片破碎祭坛的中心。四周碎石斑斑，地上裂纹纵横交错。

陈星瑶凝神静气，意念沉入系统空间最深处。下一刻，她摊开手掌，所有收集而来的能核被她悉数取出。

那些形态各异、大小不一，内里流转着不同光泽的晶体，被她悉数装在袋子里，碰撞间发出阵阵清越而冰冷的脆响。

与此同时，一股庞大而纯净的能量波动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连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微微扭曲。

她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侧过头，望向身旁的陆屿。

他就那样静立着，身姿挺拔如初，目光沉静地回望着她，里面没有彷徨，没有犹豫，也没有丝毫劝阻之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全然托付的平静。

晨光勾勒着他的侧脸，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虚幻的光边。

陈星瑶收回目光，心中最后一丝波澜也随之平复。她不再犹豫，按照脑海中系统的指引，将袋子倾倒，所有能核如星辰般散落在祭坛破碎的纹路上。

没有预想中惊天动地的轰鸣，也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爆发。

那些蕴含着足以移山填海、甚至是逆转时间洪流的能核，在接触祭坛的刹那，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分解、消融，化作一股磅礴而温顺的能量，沿着祭坛表面早已黯淡断裂的纹路奔腾流淌。

所过之处，石质纹路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依次泛起微弱而坚定的光芒，最终交织成一圈完整而璀璨的光晕。

就在这光晕成型的瞬间，异变陡生。

无数柔和而纯净的白光，开始毫无征兆地从陈星瑶体内逸散出来。

白光漂浮在空中，仿佛夏日萤火，缥缈不定，随即像是受到无形的吸引，迅速向着祭坛中央的空处汇聚，光芒越来越盛，慢慢凝聚成一道清晰修长的人形轮廓。

光芒彻底凝聚，那道身影清晰了起来，依旧是“司铎”那张清俊的面容，但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已天差地别。

那是一种超越凡俗的、理智到近乎淡漠的威严，仿佛祂仅仅立于此处，便代表着绝对的公正和冰冷的秩序。

祂微微活动了一下手指，动作间带着一丝久别重逢般的生疏。随即，那双蕴含着无尽冷静和绝对理智的眼眸，平静地、不带任何情绪地落在了陈星瑶和陆屿身上。

“许久不见。”祂的唇角极轻微的向上牵动了一下，模仿着记忆中的人类礼仪，向两位关键的“合作者”打出招呼。

晨光穿透祂半透明的身躯，在地面投下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影子。

“确实。”在这本该庄重肃穆的时刻，陈星瑶却有些不合时宜地晃了神。

她似乎嗅到了空气中一丝飘散的余烬气息，像是干枯玫瑰的花香与烈火灼烧后留下的灰烬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不难闻，反而……很熟悉。

那是陆屿身上的味道。

她抽空分出一缕神思，同面前的主系统打招呼：“这三年你还好吗？看样子应该过得不错。”

“如果能吸收能核，应该会更好。”祂微微笑了起来，仿佛同旧友闲谈，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与亲切。

“别那么着急嘛。”陈星瑶听到自己如是说。

身后人的呼吸骤然一顿，极轻，却像一根细针落在心尖，刺得她心脏密密麻麻地疼。

主系统微微偏头，视线在陆屿身上一扫而过，问道:“你不想重启时间了吗？”

陈星瑶还没来得及回话，身后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阿瑶……”

是陆屿，他没有再说话，仿佛只是随意唤了声名字。可在这种时候，无声的沉默往往也代表着某种默认。

陈星瑶连微笑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她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传来的，陆屿的目光，沉甸甸的，始终凝在她的背上，带着未出口的言语，烙得她肌肤微微发烫。

面前的主系统表情不变，仿佛刚刚提出尴尬问题的根本不是祂。

“当然不是。”

陈星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抽离感，仿佛灵魂被浸泡在冰水里。情感在胸腔里肆意宣泄，声音却冷静得可怕。

她清晰地说道：“你开始吧……”

够了。

已经不需要再磨蹭下去了。

已经完全没有必要再去不舍了。

从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不就已经知道结果了吗？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祭坛上的光晕立刻升腾了起来，白光如带直冲天幕。

看着面前的景象，陈星瑶却丝毫没解脱的轻松，她的心沉甸甸的，带着未知的酸楚与苦涩，随着光晕的蔓延而不断叠加。

如潮水般的白光不断扩散，漫过陈星瑶，越过她身后的陆屿，并且还在持续不断往外蔓延，吞噬着所有的一切。

……

“那是什么？”

“白光？！”

“好像没有危险啊。”

接连有人发现这些从北方传来的、不断蔓延的白光。

它们带着势不可挡之势持续扩散，漫过山川湖海，漫过沼泽泥潭，漫过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寸土地。

圣城。

吴鲤依在窗边，漫不经心地擦试着手中枪管。她望着那片升腾的白芒，心想：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触碰枪支了。

不远处，宗文秋正和于安斗嘴，随着争吵升级，两人几乎要动手，却被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宗绪春一人一个按回座位。

宗绪春：“不要闹。”

宗文秋和于安同时别开脸：“哼。”

直到那片温和的白光漫过身体，他们才恍惚反应过来，原来快要结束了吗？

圣城办公室。

陈蓉头疼地将手中文件扔出去，正巧砸到刚进门的谈樾。

谈樾捂着额头：“够了，你谋杀亲夫啊！”

陈蓉翻了个白眼，“闭嘴吧，别在我不高兴的时候犯贱！”

谈樾正要继续说什么，却突然顿住了。就连陈蓉脸上的烦躁也凝固了。

突然漫过来的白光如同潮水般，温吞地没过他们的肩头，并不断往外蔓延。

陈蓉眼底光影几变，最终叹道：“这样也好……”

谈樾没说话，只是向她伸出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态，那个总是带着冷漠刻薄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认真：“最后再和我跳支舞吧，我亲爱的……未婚妻。”

也许再见面，你我只是路人。

白光笼罩大地，所有人仿佛陷入了一场温馨的旧梦，他们一个接一个、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化作光点，向天光涌去。

吴鲤看着手中的枪械渐渐消散，最后只剩下空荡荡的掌心。她抬起头，望向北方天空，那里是白光的源头。

“再见。”她轻声说，不知是在向谁道别。

宗文秋和于安对视一眼，多年的吵吵闹闹在这一刻显得弥足珍贵。宗绪春站在他们中间，三人的身影同时开始消散。

“下次见面别再这么吵了。”宗绪春说。

“要你管。”宗文秋和于安异口同声地回答，随后三人一起笑了。

办公室里的音乐声不知从何时响起，也不知从何时消散。也许只有亘古不变的时光记得那一段优美的旋律，以及那对在旋律中相拥消散的恋人。

祭坛中央，陈星瑶感受着整个世界的变化。她能听见无数生命化作光点的声音，能感受到时间长河正在倒流。

陆屿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她回头，看见他正在对她说话，但声音已经无法听清。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试图辨认他的口型。然后，从朦胧斑驳的瞳孔中看到完全没有变化的陆屿。

从他的口型中，她读出了两个字——

“抱歉。”

电光石火间，陈星瑶瞬间想起司玥曾经说过的“后悔”。

司玥为什么会认为她会后悔？

因为她猜到了陆屿会死，且必定会死？

那么为什么问题又来了，为什么司玥就这么笃定陆屿会死？

将一切串联起来，陈星瑶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陆屿。

陆屿有些难堪地撇过脸，避开了她不敢置信的眼神。

反倒是主系统，倒是很有兴致地观察起面前这对小情侣。祂“啊”了一声，对陈星瑶笑道：“你猜到了。”

那声音直接出现在陈星瑶脑海里，可她却来不及惊愕，巨大的愤怒与未知的惶恐早已攫住了她的心神，让她几乎窒息，“你早就知道……知道他是……”

“他是能核碎片之一。”主系统的声音依旧温柔。

白光如潮水般漫过整个世界，陈星瑶眼睁睁看着陆屿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为什么……”她的声音在颤抖，“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屿终于转回视线，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告诉你，你就会犹豫。”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四周越来越强的能量波动淹没，“但这是唯一能终结末世的办法，阿瑶。”

主系统静静地悬浮在一旁，半透明的身躯在光晕中若隐若现。

“他是最特殊的那块能核碎片，”祂解释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承载着人类的情感与记忆。没有他，时间重启将是不完整的。”

陈星瑶猛地转向主系统，“一定有其他办法！我们可以再找其他办法——”

“没用的。”陆屿打断她，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化作细碎的光点，逐渐融入地下繁复的祭坛，“只有这一个办法。”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颊，但手指却在触及她之前就开始消散了。“别难过，阿瑶。这本来就是我的使命。”

陈星瑶想要抓住他的手，却只握住了一把流光。“不……”她的声音哽咽，“你怎么能这样……”

祭坛的光芒越来越盛，整个世界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解。山脉化作流光，云彩散成光点，所有人都将重获新生，只除了……

陆屿的身影已经完全消散，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再见，阿瑶。”他的声音如同耳语，“下一次，换我先找到你。”

最后的光点从他身上飘散，融入祭坛中央的光柱。陈星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部分从灵魂中硬生生剥离。

她站定在那里，泪水无声滑落，只是尚未滚落至地上便先一步化作白光，融入天穹的白芒。

主系统漂浮到她面前，“再见了，陈小姐。”

她抬起头，望着那片陆屿消失的地方，轻声问道：“重启之后，你也会消失，对吗？”

主系统微微颔首，“这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地方。时光倒流之后，我们也自当退场。”

陈星瑶没再说话，只是闭上眼睛，感受着光芒温柔地包裹全身。在意识消散的前一刻，她仿佛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干枯玫瑰与灰烬的气息。

白光吞没了最后一丝意识，时间段长河开始倒流，万物归零，一切重新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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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终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