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昏迷

暮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压在桃源医馆的青瓦上。

薛晌的玄色衣袍被血渍浸成深褐,他半跪在地,将怀里的李承珠轻轻放在诊床边缘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药香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春与归刚把最后一味银线草纳入木盒,抬头便见这副景象,手中的铜秤“当啷”落地。

“这是怎么了?!”她三两步跨过来,指尖在腰间丹囊上一捻,两颗莹白的回元丹便滚落在掌心。

丹药触到薛晌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时,泛起一层淡金色光晕,皮肉蠕动着愈合的声音在安静的医馆里格外清晰。

可当丹药抵上李承珠唇瓣时,她却蹙着眉偏过头,喉间溢出细碎的痛吟,脸色比床榻的素布还要苍白。

薛晌刚松下的脊背又绷紧了。他看着春与归的指尖搭上李承珠腕脉,看着那抹常年带笑的脸色一点点褪成死灰,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越收越紧。

“经脉……”春与归的声音发颤,指尖抖得几乎按不住脉门,“寸断,药石无医。”

最后四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薛晌心口。是他害的,是他非要找狐狸李承珠才出来等他,是他来晚了李承珠才受伤,如果他能早到一刻钟……

杀了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火遇上了干柴。薛晌的脖颈处隐隐浮现出暗红色的纹路,像有无数条小蛇在皮肤下游走,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蔓延。

眼前开始晃动起魔修那张扭曲的脸,耳边仿佛响起骨骼碎裂的脆响,杀意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李承珠似有所感,无意识地喃喃出声,

“薛晌。”

一声极轻的呼唤,带着气若游丝的温度。薛晌猛的低头,李承珠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苍白的手指虚虚抓住了他的衣袖,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力量。

那瞬间,所有翻涌的杀意像被投入冰湖,骤然冻结。对上那双蒙着一层灰的眸子,里面隐隐约约映着他失控的模样。

脖颈上的魔纹像退潮般一点点淡去,他反手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在。”

春与归在一旁松了口气,鼻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气,她只当是方才打斗时沾染上的魔气,并未深究。

医馆里刚恢复些平静,门板突然发出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承珠!”

两道声音同时炸响。

逍遥真人须发皆张,玄色道袍的下摆还沾着草屑,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他身后的乐颖提着裙摆,平日里总是端着的架子荡然无存,眼眶红得像浸了血,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诊床上,担忧几乎要从眼里溢出来。

春与归收回手,对着两人拱手:“回长老,承珠她……经脉尽断,恐怕……”

后面的话不必再说。在场的都是修者,谁都清楚经脉寸断意味着什么——那是通往仙途的路被生生斩断,从此与大道无缘,修为只会日渐衰退,最后沦为凡人。

更严重的,还会落下病根,日日夜夜如虫子啃食般密密麻麻的疼。

薛晌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惊雷劈中。是他,都是他的错。

他垂眼看向李承珠,她的手指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仿佛那是溺水时唯一的浮木。心口像是被灌满了铅,又酸又胀,堵得他喘不过气。

“薛晌。”逍遥长老看穿了他的心思,沉声开口,“莫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老人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扫过薛晌腕上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真正该负责的,是那些魔修。”

这句话像一滴墨滴进清水,在薛晌混沌的心里漾开涟漪。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直身体。

李承珠的手指从他衣袖上滑落,他却像是还能感受到那点微凉的触感。

“噗通”一声。

薛晌单膝跪地,玄色衣袍铺在地上,沾染上点点血渍。他抬头看向逍遥长老,声音里带着沙哑,却又透着不容动摇的决心:

“青锋峰首席大弟子薛晌,自愿前往追查魔族踪迹,望师傅成全。”

逍遥长老定定看了他片刻,从腰间解下一块刻着云纹的令牌,递了过去:“允。”

令牌入手微凉,上面还残留着长老的体温。这是代表清云宗掌门威严的号令,凭此可调动门中弟子。

薛晌握紧令牌,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明日起,他将带着十余名弟子深入魔域边缘,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个伤了李承珠的魔修。

*李承珠是被一阵熟悉的香甜气味唤醒的。

她眨了眨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馆的木梁,而是自家卧室那盏缀着碎钻的星空灯。

淡蓝色的光透过水晶碎片洒下来,在地毯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和她穿书前的每一个夜晚都一模一样。

“系统?”她在心里呼唤,却只听到一片死寂,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点回音都没有。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床榻柔软得不像话,和清云宗硬邦邦的木床截然不同。

走廊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小陈端着一个白瓷碗从厨房走出来,看到她时眼睛一亮:“珠姐,你醒啦?快过来喝粥,我给你放了瑶柱和鲜虾。”

李承珠愣住了。

小陈是她穿越前的助理,每天早上都会给她煮海鲜粥。可她不是应该在桃源医馆吗?薛晌呢?春与归呢?

她浑浑噩噩地走到餐桌旁,粥碗里冒着热气,浓郁的海鲜味直冲鼻腔。可当勺子递到嘴边,她却突然没了胃口。这味道太真实了,真实得像一场精心编织的梦。

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舌尖触到温热的米粥,却尝不出任何滋味。就像嚼着一团棉花,空洞得让人心慌。

“该回去了。”

一道模糊的男声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李承珠猛地捂住头,尖锐的疼痛从太阳穴炸开,沿着神经蔓延到四肢百骸。

“谁?”她低声问,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谁的声音?

“好,如果我在这里死去,你就把我送回去吧。”极为熟悉的女声,李承珠绞尽脑汁地想。

这不是我吗?我的声音?

头越来越痛,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小陈焦急的脸在她面前晃动,声音却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珠姐?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别……”别叫我猪姐。

李承珠想说话,却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

她眼前一黑,重重倒在餐桌上,碗里的粥洒了一地,白瓷碗摔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再次睁眼时,鼻尖萦绕的是熟悉的草药香。

李承珠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再睁眼,便是熟悉的木房梁,是她在清云宗的住所。

头痛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昏沉的钝感。

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灵囊,想取颗安神丹,手指却在囊口顿住了——灵囊的禁制纹丝不动,任凭她怎么催动,都毫无反应。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她尝试着将灵力注入指尖,却发现丹田处空荡荡的,像一片干涸的荒原。

只有几缕微弱的莹白气息在缓缓流转,那是她仅存的仙元,正拼尽全力修复着她残破的经脉。

原来不是梦。

经脉寸断,丹田枯竭,都是真的。

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推开门时,正好对上春与归的视线。

小姑娘手里端着药碗,眼睛瞪得溜圆,下一秒就张开双臂要扑过来:“承珠!你醒了!”

李承珠几乎是本能地往旁边一躲。春与归扑了个空,踉跄着站稳,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这才想起她的身体状况,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差点忘了你现在是瓷娃娃体质。”

她手疾眼快地从袖中摸出十张传音符,指尖灵力微动,黄符便“咻咻”地燃烧,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我已经通知大家了,乐颖她们肯定立马就到。”

李承珠被她拉回屋里,刚坐下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乐颖第一个冲进来,眼眶红红的,手里还攥着个食盒:“承珠!你感觉怎么样?我给你带了冰糖雪梨!”

紧接着,几个相熟的师姐也涌了进来,不大的屋子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春与归和乐颖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她昏迷后的事,说到她的伤势时,两人都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

“经脉断了……”乐颖咬着唇,声音低了下去,“但是小春师姐说,你的仙元还在修复,总会好起来的。”

李承珠看着她们泛红的眼眶,心里那点失落突然就淡了。

她扯了扯嘴角,故作轻松地说:“哭什么,忘了我是灵体了?仙元会慢慢修好的,说不定以后还能因祸得福呢。”

这话像是给众人吃了颗定心丸,屋里的气氛总算轻松了些。大家又说了会话,见她神色倦怠,便陆续离开了。

最后走的是逍遥长老,老人从袖中取出一本蓝皮册子,递到她面前:“这是符法秘籍,灵力匮乏时也能用,你且看看。”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歉疚:“是为师没护好你。”

李承珠接过册子,认认真真地磕了个头:“谢师傅。”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李承珠翻开秘籍,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画着繁复的符文,旁边还标注着笔锋走向,像极了她小时候被老师叫着练的字帖。

李承珠:从0开始练字帖,梦回学生时代,你也来试试吧。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她收拾收拾把书打开一页页翻阅过去。

从最简单的引气符到高深的瞬移符,一步一步写得清清楚楚,正好适合她现在的状况。

她从桌上取了几张明黄符纸,又拿起一支狼毫笔。因为丹田枯竭,不能驱动灵力,只能像凡人那样徒手绘制。

笔尖蘸上朱砂,在纸上缓缓勾勒,她竟觉得有些莫名的安心。专注于一笔一划时,那些关于经脉、关于剧情的烦恼,似乎都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想到这,李承珠意识到,好像系统又消失了。

难道宿主受伤系统就会消失?前几次也是这样,每次她重伤时,系统就会消失一阵子。

李承珠想着,决定以后找个机会测试一下,必须找到牵制系统的机会。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

李承珠放下笔,伸了个懒腰,手腕传来一阵“咯咯”的轻响。她揉着发酸的手腕,这才想起一件事——春与归说,是薛晌把她背回来的。

按理说,她该好好谢谢他才对。可今天一整天,别说人影了,连个传音符都没有。

“难道还在生我的气?”李承珠嘀咕着,她不知不觉想到那天刚从桃源医馆回来那晚,薛晌脸上的表情,她读不懂。

从灵囊里摸出一张符纸。她想了想,画了张传音符,上面写着:“师兄师兄,小狐狸在我这儿…”

咬着笔头,又写下“速来认领”四个字,还画了个哭唧唧的小狐狸在上面。

她想当面和薛晌道谢,或者说…

她想见他。

符纸化作一道黄光飞出窗外,消失在暮色里。

可这一传,就是三天。

传音符像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李承珠看着蜷缩在锦被里的小狐狸,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小家伙被乐颖喂得圆滚滚的,原本蓬松的尾巴现在像个毛线球,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她真怕薛晌来了认不出来。

“你主人到底去哪了?”她戳了戳狐狸的脑袋,小家伙哼唧了两声,往被子里缩了缩。

燕·小狐狸·长青表示:他才不是我主人,我儿子还差不多!

李承珠望着窗外,清云宗的夜空总是缀满星辰,像撒了一把碎钻。

她突然很想知道,薛晌此刻正在做什么。

小狐狸燕长青也看向窗外,他的灵力还没有恢复,暂时不能化形,还得靠李承珠用灵药供着。

他也很想薛晌。

今夜,有两个人正想着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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