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没得说错，今天的回收站空无一人，所有监察官和飞岭科技员工集体消失。

惨叫声终止，空寂和血腥仍在回荡，地上、墙上、机器上常见不明暗红色液体干涸后的印记。

“他是谁？”向空和墨丞挂着小跑朝焚烧炉跑。

回收站比三个足球场大，焚烧炉在最内侧，这段路少说也要十分钟，一道道门禁还需现场破译。

墨丞带着老人送给他们的虹膜伪装片，看向摄像头，门向旁边退让。

得闲时，墨丞回答向空刚才的问题：“罗正峰。天才级别的生物机械学家，研究成果斐然，仿生人的理念就是他提出的。”

“你怎么知道？”向空自诩知识广博，可很多书对仿生人是禁品，他还没搞到就被买家送进回收站重塑。

“上辈子见过一次面。”墨丞轻描淡写：“陪买家去见罗老师，讨论野外勘测任务中外骨骼的轻便性改造。”

这么详细，不像是假话。向空对他的信任又多了百分之零点一。

“是不是有诈，仿生人之父会对我们这么客气？他是不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向空停住脚步。

墨丞也停下，回头看向他：“你总是喜欢胡思乱想。不是所有人类都觉得仿生人是随意可抛弃的工具。”

“怎么不是，起码我遇到的就是。”向空拧着脖子争辩。

“罗正峰老师发明仿生人是担心人类灭绝，给生命另一种形式的出路。仿生人这个概念早在几千年前就被学者提出，被假想为后人类时代无法避免的征程，也是□□摆脱脆弱与病痛最直接的道路。”

向空冷笑出声：“人类惯会画蓝图。”

“我没有忽悠你，仿生人计划最初口号是‘保有人类薪火不灭’。”

“就当它是真的吧”向空懒得继续争辩，现实就摆在眼前：“开门，要赶不上了。”

屋子里没开灯，浓厚的血腥味飘散，大约有十几个金属床被排列在房间内，每个床边配备简陋操作台。手电筒灯光扫过台面，冰冷寒光昭示着同类生前最后的苦痛。

要是真有冤魂，早就鼻子贴脸挤得站不下。

墨丞行动阻滞，步伐放缓。倒是向空健步如飞，回头手电筒的光束打在墨丞脸上，语气天真却不怀好意地试探：“你怎么了？腿疼啊？再不走快点就赶不上了。”

墨丞神色微动，与向空并肩往前。

“你不会有夜盲症吧？不应该啊。仿生人的胚胎都是经过基因修正的，基因缺陷造成的视杆细胞发育障碍不用考虑。缺维生素A……你没有按时吃基地发得药吗？”

墨丞拿过手电筒：“我没有夜盲症。”

“你该不会是害怕？”向空说到这自己都要笑起来，他不加伪装的笑声回荡在这屋子里，像魔王降世，随时下一秒收了笑容就要拧断别人脖子。平时乖巧小可怜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墨丞加快脚步，越过他半个身位。

向空连忙追去：“好啦好啦，知道你不会害怕，哄你呢。再说这里死去的都是咱们自己人，就真有鬼，还不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诶……你我不曾也是在这间房子里变成鬼魂的。”

“你不像是刚重塑半个月的仿生人。”

“我学习能力强呗。问你点事，咱们第一天见面你找得那个3F组织统帅，真是你朋友。”向空充满渴望地看向墨丞：“我也想加入，你帮我给他说说？”

“失踪了，找不到。再见不知道得多久。”

“他肯定没失踪，就在基地内。”向空当然知道自己没失踪，但也确实不认识墨丞这号人物。直到现在都没弄懂，他寻找自己的原因。

“为什么这么肯定？”

这句话又像是顾茗才会问出来的。向空漫不经心答道：“你难道没听说，体检室的李博士被杀了。不是3F组织干得还能有谁？”

“3F组织有很多人，不一定是他。”

“总得有统帅的命令。”

“……嘘……”墨丞忽然关掉手电，压轻脚步，顺手将瘦弱一只的向空拉到自己身后护着。

有人来。

身后门禁正在启动。

“躲床底下。”墨丞小声耳语。

向空摸到距离最近的床，撩开下垂的纯白色无纺布，和墨丞弓腰藏入。

大灯被打开，两位监察官走进来。其中一位说：“你放哪了到底，这东西要是丢了，咱全得吃不了兜着走。”

“我记得就在这间房子。”目光扫过最近几个操作台，除了医疗器械盘和带血的纱布什么都没有。

“仔细找找，摄影机也能乱放，我服了你。”

他们走向房间更深处，和向空所在位置相隔约二三十米。

从床围缝隙中向空看到两人并没有穿监察官的作训服，而是便装，这显然不符合监察署规定。

他们到处翻找，拿起盘子、拉开操作台的抽屉、甚至偶尔还会撩开床围往底下看。向空眉头紧锁，这样下去肯定会被发现。

身后是墨丞，手摸到别在裤腿管里的“金色飞鹰”。待会迫不得已，只能给这两个冤大头毙了。

“你仔细想想放哪了？”

“昨天录完拍卖视频，老乔治让我搭把手把尸体抬到炉子里，我就随手放桌子上了。”

“真不负责。这种视频要是流出去，大家全得完蛋。我也是听说，前两天电梯故障是人为的，顾署长最近对倒卖器官追查得紧，动了霍尔森家族的利益，他们想给他做掉。”

“顾署长不是个明白人，想把大佬盘子打翻，活该现在躺在医院半死不活。等等……我想想，我当时是在哪个床边来着。”

顾茗快死了？向空心头飞驰而过喜悦，善恶终有报，终有报啊！等等，什么玩意叫倒卖器官？霍尔森是谁？为什么要杀顾茗？狗咬狗一嘴毛？

墨丞忽然从背后将向空揽入怀中，蹭着后退躲进操作台和墙面构成的90度阴影中。

被墨丞抱着，向空呼吸觉得自己要暂断，温热胸膛贴着蝴蝶骨，不该接触的部位隔着衣料相蹭，这不就是**裸耍流氓。

但向空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视觉盲区，站在操作台旁边掀开床围未必能看见。墨丞这么做是在保护自己，监察官正朝他们的方向而来。

“好像就在这附近，仔细找找，那么大个东西说不见就不见啊？”

“是不是被同事收起来了？”

“收起来就好咯，最近乱，只要不是被仿生人们带走了就行。”

向空听不见墨丞的呼吸，他好像接受过潜行训练，可以控制呼吸强弱，以此提高狙击稳定性、潜伏伪装效果。

几乎没有缝隙的距离，很难忽略对方胸腔震动，心脏蓬勃地收缩舒张使生命运转。

向空现在能彻底说服自己墨丞就是仿生人，虽然他寻找3F组织的目的不明，但他绝对是仿生人。

人类的心跳总会因情绪和身体运动而改变，在这种紧张到冒冷汗的时刻，墨丞心跳速率依旧保持每分钟65下，教科书级别的标准，这是只有芯片调控生物电才能达到的效果。

监察官弯腰撩开床围一角，向空手放在裤脚，指间用力到发白：求求你什么都看不见，求求你！咱无冤无仇何苦，你何苦把命丢我这。

另一位监察官动了旁边隔壁床的托盘，紧接着说：“是不是这个？”

“对，就是它，可算是找到了，吓死我。”床围重新垂落。

“你这摄影机挺小巧，适合偷拍。”

“署里配备的好东西，虽然小，但是防抖动技术很成熟，完美模拟公鸡脑袋。”

“公鸡……是什么？”

“大降温灾难前一种家禽，你到底读不读书啊。”

墨丞将向空缓慢从自己怀中推开，解开袖口两粒扣子，往上拉，卷到小臂。

向空不解看着他，眼神传达：你想干嘛？

墨丞弓腰单膝点地挪向监察官的方向。

靠！他不会想偷袭！没事找事啊！人家取完东西不就走了！

待向空反应过来要阻止为时已晚。

墨丞先是扣住监察官的双脚往后猛拉，头骨砸在金属床架边缘发出巨响。另一人在蒙圈中戒备心未起，就被跳出来的墨丞一脚扫过脑袋，擦得不染杂尘的雾面皮鞋正中面颊，留下鲜红羞|辱的红印。

在两人还没爬起来的间隙，墨丞扯过两边床的被单，将两人手脚反绑成跷跷板，腹部做支撑点着地。

事已至此向空也只能爬出来，正对上监察官目光，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们……在玩捉迷藏，捉迷藏。”

“qtmd，反天了，你们是不是也不想活！”监察官破口大骂，明明自己才是砧板上的鱼，可长期以来心理上的优势不容他向两位仿生人低头：“看老子待会不把你们头掰下来！”

墨丞正在检查摄像机内容，上前弹他一记闹蹦，声音不带感情地命令：“安静点。”

又是一串污言秽语，全方面问候各类身体器官。对于这种粗鲁向空早就听腻了，面不改色蹲下身取出他们身上用以联络的对讲机，免得搬来救星。

“他们拍了什么？”向空好奇，凑到墨丞身边踮起脚尖也要看。

墨丞将摄影机举过头顶：“别看，不是好东西，晚上做噩梦。”

“我想看。”

“别看，不好。”

近三个月总计7861个录像视频，内容大致相似。

呼吸未绝的仿生人四肢捆在只铺单层无纺布的金属床架上，被开膛破肚。

医生正在摘取器官，放入提前准备好的冷冻盒内。画外音里拍摄者在说：“某某某长官，这是您的订单，一颗完整无损的心脏，马上给您送到医院。祝您爱子早日康复。”

墨丞合上摄影机：“这些视频我会举报给监察署。”

“切。”另一位始终保持安静的监察官冷笑：“天真，我们就是监察官，你举报有用吗？”

墨丞蹲下身，五根手指用力按压在他后背上：“马上就不是了，很快就能从法庭和监狱看到你，幸会。”

趁墨丞说话空档，向空偷偷从他手上重新打开摄影机屏幕。

视频刚播放一段，昨天吃进去的蛋白块都在往外涌。那是活人啊，他们怎么能……像拆零件一样面不改色把器官摘走。

哇的呕出一口酸水，心里剜疼。他们死之前得有多难受，向空根本不敢想象。

墨丞站起身收好摄影机，轻捋向空能摸清脊柱节的后背：“叫你别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