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简陋的屋内弥漫着烤肉的浓香,嗣清曌、曦和、丁宁三人在屋内对着烤好的野味大快朵颐,那是恒琰在山上打的野兔和山鸡。
此刻恒琰独自坐在屋外的篝火旁,橘红的火焰跳跃着,映上了他正在沉思的脸。
他摩挲着那只名为“栖念”的烟斗,眼神深邃,暗自思忖着什么。直到丁宁提着一只裹满油脂的鸡腿走来,他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身出来。
“恒琰大哥,你真的不尝尝吗?”丁宁边说边走到恒琰身边坐下。
恒琰轻轻摇了摇头:“不尝,等会儿你没吃饱,还不是我的事儿。”
丁宁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似是想起了白天的事儿来,嘴里还在嚼着,囫囵地问道:“恒琰大哥,你与曦和姐姐的关系真的那么差吗?你白天那样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再怎么说,她也是女孩子啊。”
恒琰抬头看着他,轻轻一笑:“怎么?心疼了?” 他目光重新投向跳动的火焰,思绪被拉到很远,拉到他刚继位邪神那会儿,“我们……算是一起长大的……按你们的话来说,也算青梅竹马。只是曦炎神君知道我继位邪神之后便不让我和曦和接触了……”
他轻轻嗤笑一声:“说起来,我猜曦和那次应该是被关了很久禁闭,很多天都没见到她在九天晃悠,以她的性子也真是难得。再见到她时,她再也没给过我好脸色,明明打不过我,还老是缠着要和我打……”恒琰缓缓低下头,笑着轻轻摇了摇。
“听起来,你们并没有什么仇怨……为何?”丁宁不解地追问。
“你应该记得,刚到村子的时候村民叫我们什么。”恒琰表情难得的严肃了起来。
“仙师。”丁宁懵懂地答着。
“如今呢?”
“妖……妖人……”丁宁迟疑了一下,似乎明白了恒琰的意思。
“我与那嗣清曌又有何分别?她是村子的异类,我是九天的异类。” 恒琰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和我沾上关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更何况,日神嘴里不说,实际上他可宝贝自己的这个女儿了。要是因为我让曦和在九天受众神的白眼,怕又免不了他的追杀。”
“可是……”丁宁想到恒琰的处境,心头涌起一股酸涩,眼眶微微发红,“曦和姐姐她喜……”
“如果可以!”恒琰厉声打断了他未出口的那个字,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也不愿与你产生瓜葛。若不是因为那件事,你本该安安稳稳,享受凡人的平淡一生,而不是跟着我,日日担惊受怕……”
“胡说!”丁宁激动地站起身,“我并没有觉得这样不好!我就喜欢这样刺激,精彩的人生!平淡有什么意思?!再说了,这世道,哪还有真正的平淡可言!”
恒琰望着他,微微一怔,继而失笑:“你爷爷要是听见这话,怕是又要骂你了!”他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
丁宁个子长得很快,快要同恒琰一样高了。
恒琰看着眼前这个日渐成熟的少年,举起手中的烟斗,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好了!别再乱说话了,回去吧!好好照顾屋里的两个姑娘。”
丁宁捂着额头问道:“你要去哪儿?”
恒琰手中的烟斗有节奏地敲击着掌心,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去开门啊!”说完,他对着丁宁轻轻一笑,一股如墨却又隐现金芒的浓雾骤然从他脚下涌起,瞬间将他藏匿其中。待浓雾散去时,原地已空无一人。
夜深人静,整个村庄陷入黑暗,村民们都睡着了,只有几声细碎的虫鸣。恒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老村长简陋的院门前。
他轻轻捏住斗柄,咬上温润的玉质烟嘴,深吸了一口。转手将栖念收好,缓缓吐出一阵烟雾。
那烟雾带着奇异的淡香,弥漫开来,丝丝缕缕,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每一间屋舍,很快便将整个村庄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霭之中。
恒琰轻轻推门而入,径直走进老村长的屋子,又行至村长榻前。老人睡得正沉,恒琰缓缓蹲下,凑近那张白天时让人生厌的脸。
“我让你守好祖先的墓室……为何任其破败至此!” 一个威严而略带责备的声音在老村长的梦境深处响起。
“我没有……我有好好守着……” 睡梦中的村长眉头紧锁,喃喃呓语,语气里透着几分慌乱。
这是 “栖念”幻术的第二种用法,比起第一种直接用烟雾构筑幻境,这第二种方式更像当初猰貐的幻术。吸入栖念中念生草产生的烟雾,念生草中残存的怨念会直接作用于施术对象的梦境,引导其潜意识,达到很好的催眠效果。
这种幻术,恒琰经常用来拷问,抓到作祟的小鬼便能问出大鬼的位置。
“我明明看见!墓室的门都被外人一脚踹开了!”
“绝对没有的事!”本来躺的好好的村长,此时已经坐了起来,“父亲!孩儿可以带您去看看!”
恒琰闻言一愣,随即满意地勾起唇角。原来在幻境里,他成了村长的“父亲”。
“带路吧!”恒琰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相对威严的声音说着。
村长颤颤巍巍地站起,走在前面,因为没有杵拐走得格外的慢。走了半天连屋子都没走出去。
“老头子,能不能走快点儿!”恒琰有些不耐烦了,脱口而出道。
“嗯?”闻言,还在睡梦中的村长一怔,闭着眼竟微微转向恒琰的方向,发出疑惑的呓语:“父亲……方才唤我什么?”那模样甚是吓人。
恒琰匆忙捂嘴,他知道自己失言了,这一点儿小差错极有可能破掉幻境,让村长清醒过来。
他连忙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平日让你多动动筋骨,偏不听!看看,如今腿脚还不如我这当爹的利索!儿啊,从明日起,务必勤加操练,强健体魄!”
老村长微微颔首:“父亲教训的是。”
恒琰暗自松了口气,又道:“罢了,为了节省时间,为父便背你去吧!外面雾气浓重,为父近来突犯眼疾,看东西不真切。儿啊!等会儿你便帮我指路可好?”
“是,父亲。”
恒琰慢慢蹲了下来,等老村长爬上了他的背,他才重新站起来。有了老村长带路,他们很快来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山包处,此处远离居所,周围堆着些乱石作为掩护。
恒琰轻轻将村长放下,老村长在乱石堆里摸索一阵,竟推开一块伪装的大石,露出一道厚重的石门!这石门与河底甬道那扇形制相似,同样布满凸起的石钮机关,但排列图案却不尽相同。
老村长的手指在石钮上熟练地扭动按压。只听“咔哒”几声轻响,厚重的石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缓缓向内开启!
见状,恒琰又掏出栖念,将正准备踏进墓室的村长拦了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烟,将浓郁的烟雾喷入墓道。墓室是个密闭空间,外界的雾气难以渗透,为免幻术中途失效,恒琰加了一道保险。
“我听说是墓室最边上那条甬道,就是首尾两道石门,中间什么都没有的那条。那道门……似乎被人破坏了?”恒琰沉声问道。
“好的,父亲,我给你指路……”
这次,恒琰反手将栖念插入腰带,将老村长横腰抱起:“指路把。”
墓室里四通八达,没有一点儿火光,恒琰将思邪剑唤出,灌入神力,剑身上天道雷霆乍现,那闪烁的雷光时间照亮了整个墓室。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尘土与腐朽气味。
他们很快来到主墓室,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中央高台上,静静安放着一具巨大的石制棺椁,想必里面躺着的就是他们那位能掐会算的祖先了吧。
在老村长梦呓般的指引下,恒琰抱着他来到主墓室南面,棺椁尾部正对的位置。这里嵌着一道与墓壁几乎融为一体的厚重石门。
“就是这里了……”老村长喃喃道。
恒琰轻轻将他放下,向前一步:“你先回去吧,若那石门果真被毁,甬道一定充满河水,届时倒灌墓室,我们一个都跑不掉。”
“不!父亲,让我留下帮你!”
“怎么,连父亲的话都不听了吗?让你走就走!”
老村长,缓缓低下头,转身朝墓室外走去。
望着老村长缓缓走出墓室,恒琰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转身面对那道隐秘的石门,双眸深处神光湛然!昔日景象在他眼前飞速回溯!
只见一个看着像是族老的虚影走到石门前,按照一定的顺序暗下石钮。恒琰凝神细看,随即他伸出手指,按照虚影的动作,一一按下对应的石钮。
一阵沉闷的机括运转声响起,厚重的石门竟真的向内滑开。然而,这道门很奇怪,它只打开了一条缝,正常人怕只有侧着身子才能挤进去吧。
恒琰毫不迟疑,学着虚影的样子,侧身挤了进去。刚进甬道,那道虚影便立刻在甬道内侧的石壁上快速操作起来。恒琰依样画葫芦,再次按下机关。
轰隆!
身后的石门迅速合拢,严丝合缝,竟与甬道石壁浑然一体,再也看不出丝毫门扉的痕迹,与一旁是石墙别无二致。
恒琰跟着虚影沿着甬道前行,可虚影走到一边的尽头,便径直转身离开了,显然平日巡查只到此为止。平时巡查的人看来是从未开过这道门。
恒琰再次凝神,追溯时光,这一次,景象回溯到墓穴刚建成之时!
果然,这里又出现了一个虚影,从穿着上看,像是一个工匠。他身着褐衣短襦裤,披着一件厚实的坎肩。看他样子他正仔细检查着这道石门的机关。
只见他熟练地扭动石钮,石门微微一震,打开了一道缝。只是石墙外,还是一层厚厚的泥土。
恒琰看着如今潮湿且长满青苔的石门,深吸一口气,再次按照工匠虚影的动作,依序按下石钮。石门猛地一震,骤然向内开启!
可他忘了,此时石门外可就是那条河,长年的冲刷,早已将门外的泥土冲刷殆尽。石门打开的刹那,积蓄了巨大力量的河水如同脱缰猛兽,裹挟着万钧之势,狂猛地冲撞进来!甚至将石门冲出了几个豁口。
恒琰反应不及,堪堪在水流冲到他身上前施展了一个避水术,这才避免了水流倒灌进他的口鼻。虽不会溺水,但总归会让他难受一阵的。
可被水流冲坏的石门碎石却都一个不落地砸到了他的身上。他本能的抬起双手护住了头脸,虽然这些石块儿不能给他造成什么实质伤害,却还是逼得他连连倒退了几步,巨大的冲击力也将他推得一个趔趄。
恒琰缓过神来时,河水已汹涌灌入,瞬间充满了整个甬道。
他逆着水流朝刚刚打开的石门处走去,在避水术的保护下,水流擦身而过,似有一层极薄的膜覆盖在身上,在水里形成了一个空腔。
走到那道石门旁,恒琰想要将石门完全推开,可如今水压太强,竟将石门卡死,再也推不动半分。他微微皱眉,手捏剑诀轻轻一指,思邪剑直直冲去,化作一道凌厉的金光,干脆将剩下的石门砸了个粉碎。
看着豁然开朗的甬道口,恒琰忍不住拍了下自己的额头,低声自嘲:“对哦!我的思邪剑能砸开,我干嘛还费劲巴拉的来找开门的方法啊!”
和丁宁待得久了,为了掩饰身份,他已经习惯了用凡人的方式解决问题,竟都忘了还有此等简单粗暴的方式。
废话不多说,恒琰朝着另一边走去,剑尖一指,另一扇石门也闷声粉碎。
随着甬道的打通,河水找到了新的宣泄口,顺着甬道奔涌而去。恒琰明显感觉到作用在身上的水压减轻了许多。这意味着,今后上游开闸泄洪时,这条秘密甬道将分担主河道的压力,大大缓解对村庄的冲击。
看着自己的这一“杰作”,恒琰满意地勾起唇角。他身形一晃,顺着水流轻松滑出甬道,几个呼吸间,便从白天下水的河岸边破水而出,稳稳落在了河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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