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五十六)

大水渐渐缓了下来,身边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村民被悉数冲走,恒琰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他慢慢站起,周身神力微微震荡。

锃!

插在他身上的鱼叉、草耙、钉耙等利器被一股巨力狠狠弹射而出,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

他弯腰抱起气息微弱的曦和,神念一动,身影瞬间消失在没到脚踝的浑浊河水中。

“神主大人!快!解了她的封印!”恒琰转眼就抱着昏迷不醒的曦和急匆匆地闯进了神主清雅宁静的寝宫。

然而,殿内并非只有神主一人。曦炎神君正负手立于殿中,面色阴沉,显然已等候多时。他愣了愣,停下了脚步,慢慢低下了头。

见恒琰抱着重伤的曦和回到九天,曦炎一皱眉,周身瞬间爆发出灼人的怒焰。

“混蛋!你怎么敢!竟让她重伤至此!”说着,曦炎目眦欲裂,咆哮声中,炎阳长剑已然出鞘,化作一道金红流光,直刺恒琰右肩!

千钧一发之际,神主的身影如同幻影般出现在恒琰身旁。他只是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夹!

叮!

一声清越脆响,炎阳剑尖竟被他稳稳夹住,虽没避免长剑刺中恒琰,但好在伤口不深,并没有如曦炎神君所愿,将恒琰刺个对穿。

此刻狂暴的剑气和真火竟瞬间消弭于无形。神主另一只手还端着半盏清茶,他慢悠悠呷了一口,目光平静地转向恒琰:“为何不躲?”

曦炎见神主的态度,竟有几分不服气:“神主大人,为何处处偏袒这个灾神!”

神主双目对上曦炎,透出几分凌厉之气。

恒琰却始终低着头,声音因剧痛和疲惫而微微发颤:“够了么……如若还不解气……先救曦和……过后再有不快,尽可来找我……”

这话让曦炎一窒。他狠狠瞪了恒琰一眼,猛地抽回炎阳剑,一把将昏迷的曦和从恒琰怀中夺过,咬牙道:“回头再找你算账!” 说罢,抱着曦和化作一道火光,疾速离去。

神主看着恒琰低垂的头和右肩那个仍在汩汩流血的伤口。他轻叹一声,带着几分无奈:“你这性子……何时能改?哪儿有你这样的……真窝囊……我不是还在这里吗?”

恒琰这才缓缓抬眼,看向自己肩头。那伤口边缘皮肉焦黑翻卷,蕴含些许神力的神血不断渗出。曦炎的炎阳剑可是实打实的神器,也是九天唯二能对恒琰有些威胁的神官。此时恒琰伤口大有止不住的迹象,虽惯着玄衣,血色不显,可鲜血还是浸湿了半边衣袍。

他伸出左手食指,沾了一点自己的血,举到眼前看了看,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朝着自己的屋子的方向踉跄了几步,可身体的疲惫感却因他突然的放松猛地袭来,他毫无征兆地倒向神主面前!

神主眼疾手快,一步上前将他稳稳接住,打横抱起。

“唉……”又是一声轻叹,神主抱着失去意识的恒琰,走向自己内殿的卧榻。

将恒琰轻轻安置在榻上,神主右手掌心泛起柔和而磅礴的乳白色神光,轻轻覆盖在那狰狞的伤口上。光芒流转间,焦黑的皮肉迅速愈合新生,转眼间便恢复如初,只留下破损的衣服和血迹。

“大人,门口有两位神君求见。”侍童梓潼稚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知道了。”神主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恒琰略显苍白的睡颜上,确认无碍后,才整了整半透的纱衣,缓步走向大堂。

可神主前脚刚离开,恒琰的睫毛便微微颤动,悄然睁开了眼睛。伤口虽然已经痊愈了,可过度消耗心神的疲惫感还在。他无声地坐起身,跟了出去,悄然隐在一根盘云玉柱之后。

神主宫殿大堂前,正跪着两位神君,一位是去而复返地曦炎,看来曦和已经安置妥当,另一位是平日素来低调的司命神君。

神主侧坐于云纹玉案之后,慢条斯理地斟了三杯清茶。指尖微动,其中两杯便悬浮而起,稳稳落在两位神君面前。

“两位前来,所谓何事?” 神主声音平静无波。

曦炎接过茶杯,抢先说道:“神主大人!小女下凡历练,不曾想竟被凡人重伤!此事皆因那邪神恒琰而起!若非他招惹是非,曦和怎会受此无妄之灾?望大人重罚邪神!”

神主不置可否,目光转向司命神君:“你呢?”

司命神君规规矩矩地伏地叩首,语气带着哭腔和焦虑:“启禀神主!邪神恒琰屡屡插手凡俗命数,致使下界无数生灵命轨紊乱,小神掌管的命簿上已乱成一团!长此以往,天地秩序恐将失衡!恳请神主重罚邪神,以儆效尤,拨乱反正!”

神主手指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玉杯边缘,不以为然地说道:“好好好,原来都是来告邪神状的……”

他目光骤然一凝,转向堂下跪着的两位神官:“要罚,可以。不过,总得先厘清是非曲直……” 他看向曦炎,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曦炎,你说曦和重伤是因恒琰而起。可本座记得,曦和下界,是前往风灵月影宗清修,对吧?她怎会与恒琰在一起?”他故作思索状,随即恍然,“啊,本座明白了。定是她觉得仙门清苦,自己跑去找恒琰‘解闷’的,对吧?”

不等曦炎反驳,神主话锋一转,语气微沉:“这恒琰也确实有错……错在他太过拘谨,为了不过度干涉凡尘命数,竟连神力都不敢用,这才未能护得曦和周全!确实该罚!”

“这……”曦炎顿时语塞。

神主又看向司命,慢悠悠道:“刚刚司命神君说什么来着?邪神扰乱凡灵命数?确实不应该!要重罚……那么,主动去找恒琰并参与其中的曦和,算不算同犯?要不要一并处罚呢?”神主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哦!对了!那合梁山山岚结界,我也有份儿,你要不要连我一起罚呢?”

司命闻言一吓,顿时冷汗涔涔:“啊!?这……小神不敢!”神主这一句话,吓得他将身子俯得更低了。

神主悠闲地说道:“曦炎神君要罚邪神,就等于默认了曦和‘不尊天命’的过错。而司命神君要罚邪神,按道理便要将曦和一并处罚了。只是……曦炎神君这关,司命你怕是……不太好过吧?毕竟……那可是他的宝贝女儿啊!”

闻言,司命缓缓瞥了一眼身旁的曦炎,这才发现曦炎正恶狠狠地同样用余光盯着他,吓得他一个哆嗦,把头埋得更低,再也不敢吭声。

见两人不再说话,神主靠回椅背,姿态慵懒却威仪不减:“看来,两位都还没想清楚……那先退下,你们俩自己下去商量个两全其美的章程,有了结果再说吧!”

见两人还想说什么,神主眉头微蹙,宽大的纱袍随意一拂!两道流光身不由己地被卷起,瞬间被“送”出了神主大殿,消失在天际。

殿内恢复平静,见两位神君被送走,这时躲在柱子后的恒琰才缓缓走了出来。

“我是不是又给您添麻烦了……”恒琰怯生生地说道,“曦和的事,我已经尽力了……那些村民我也克制了……可是……”

看着一脸委屈的恒琰,神主瞬间起身,高大的身影一步便跨到恒琰面前:“这算什么麻烦!当初答应你的,让你陪那小子一世,你尽管去做便好了。有什么事,我会替你处理。” 恒琰已算挺拔,但在神主面前,却只及他肩膀。神主抬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轻轻揉了揉恒琰的发顶

“可这事是我的错……若连累神主大人……”恒琰声音越说越低。

“错?”神主声音陡然转厉,“本座是神主!本座所做之事,便是天理!何错之有?谈何连累!”他凝视着恒琰低垂的眼帘,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伤感,“恒琰……你……就不能信我一次?信我这次,一定能护住你……”

恒琰心头微震,神主话语中那深藏的悲伤让他感到一丝异样,但他依旧将头埋得更深,没有回应。

神主不再多言,大手一挥。鉴天镜悬浮于半空。镜中景象流转,正是洪水肆虐后的柳溪村,断壁残垣浸泡在浑浊的水中,曾经炊烟袅袅的村落,已成了无人之境。

恒琰的目光被镜中景象吸引,终于抬起头,眼中满是困惑与沉重:“这个村子……他们的祖先明明算到了劫数,甚至留下了救命的甬道……我也去打开了……为何……还是落得如此下场?”

“天道气运,哪儿那么容易改变的呀。”神主轻轻喟叹,他缓步走回案后坐下,半眯着眼说道,“就连我们掌握天道规则的神明的都难以撼动……”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

“那凡人先祖虽是窥得一线天机,留了后手。但若天意注定断其血脉,不管他留下多少后手,结果都不会改变。大不了就是引来更大些的洪水,连那条甬道都救不了罢了……” 神主语气平淡。

恒琰瞳孔微缩,猛地看向神主:“难道是因为我!打开了甬道,反而引来了更恐怖的洪水?!”

神主只轻轻摇了摇头:“即使没有你,光靠那个姑娘,村民也绝不会同意打开甬道的。此劫,早已注定。你打开了甬道……你猜为何司命急吼吼地来找我告状?”

恒琰再次低下了头,低沉地呢喃道:“原来……是这样……”他明白了,自己插手,虽改变了过程,却未能改变结果,反而扰乱了更多命数,这才招来了司命神君。

“那银矿……”神主继续道,指尖在虚空中轻点,鉴天镜中浮现出矿脉的虚影,“乃是天地自然形成的‘地脉之枢’,亦是维系一方气运的阵脚。若被凡人开采,天机紊乱,好不容易建立的天地秩序便有倾覆之危……”他语气转缓,“至于那姑娘,她本就居于山腰,洪水奈何不得她。因你之故,她与风灵月影宗结缘,倒也算是一段善缘,未来或可安身立命。”

恒琰注视着鉴天镜中荒凉的村落,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他始终觉得,是自己的一意孤行,不仅连累了曦和重伤,还给神主大人带来了麻烦。

神主看着恒琰的背影,知他此时内心定是万般煎熬,便出言打断他的思绪:“好啦!别内耗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去风灵月影宗寻那小子?”

恒琰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不,去妖宝阁,将这个悬赏交付。难得有了闲时,或许是摸清妖宝阁的好机会。” 这计划显然在他心中酝酿已久。

“妖宝阁?”神主挑眉,似乎想起了什么,“哦,对了。你上次给我的那个阵图,我已经推演明白了。”他招手示意恒琰过来。

恒琰立刻快步走到案几旁,规规矩矩地跪坐下来,神情专注。

神主指尖一点,那幅阵图在案几上凭空展开。阵图上,数个关键节点正闪烁着黑色萤光:“这个阵法是个自创阵法,姑且称它为‘玄阴秽灵阵’,用以积蓄天地浊气,是一个至邪的阵法。不过……倒和那神桃树有几分相似之处。”

神主讲解着,只见恒琰露出几分嫌弃之色:“这名字……”可他正打算望向神主时,却从余光中看见了神主早就盯着他了。

“怎么?有意见?” 神主悠悠地问道。

“不敢不敢!”恒琰摆了摆手,立刻正襟危坐,连忙追问,“那他聚集浊气干嘛?修习邪术?”

“恐怕不止这样……已知的邪术,都无需如此规模的浊气支撑,妖宝阁那个阁主恐怕另有所图,只怕……所谋甚大,祸及苍生。留不得。”神主轻轻摩挲着下巴,神色微凝。

“那我去毁了它!”恒琰说着便欲起身,妥妥的行动派。

可这一举动却被神主摁下了:“不可妄动,得先破阵。此阵已成气候,强行摧毁,早已积蓄的浊气倾泄,怕又是一场天地劫难。”

“如何破阵?”恒琰急切地问道。

“找到阵眼,切断它与各阵脚的联系,然后再将其中浊气引去萤幽林……或许不够,我特许你,这次可以引入若水。”神主依旧懒洋洋地说着。

“引入若水?!”恒琰一惊,“万一失控……九天关系到天地的秩序,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怕什么,有我在呢!你只管做,先找到阵眼吧!”

恒琰有一丝疑惑,那阵眼不就在:“阵眼不就在稷安吗?那个油米……”他下意识指向阵图上稷安城的位置,话到一半,他猛地顿住了。阵图上,代表着稷安城的位置,竟空空如也,并无那黑色萤石标记!也就是说,稷安城内并无妖宝阁阵图的关窍。

他这才回想起当初十夜所说,妖宝阁主阁并不在凡界,那间油米铺不过是一个链接空间的通道罢了。就如同伏贤神君的那幅容纳他药园的田园屏风那般。

恒琰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缓慢道:“原来如此……当务之急是找到阵眼的位置是吧!”

神主不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恒琰心领神会,慢慢站了起来,身形一转,便化作一道淡淡的黑金色雾气,消散在大殿之中。

神主独自坐于案后,望着恒琰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玉案,仿佛在推演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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