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沈卿鹤说的没错，除了妥协，确实没有更好的方法。

报警后赶来的警察也不是第一次处理这件事情。

沈芳一家只来公司闹，次数多了，负责这一片区的警察也对她们眼熟。

沈芳这几十年里恐怕读过的书没到十本，但也不知道为何就是脑子特别聪明，把向沈卿鹤要钱这件事情算计的稳稳当当。

她们一家几口人拖儿带女的来到公司，一个都没带能和管制刀具沾上边的东西，算不了敲诈威胁。

警察来了，她们就往地上一坐，嘴里哭喊着自己曾经给过沈卿鹤多少帮助，现在家里有了困难却得不到任何回报的话。

警察要是和他们说妨碍了公共秩序，他们马上就挪到墙边去哭。若是说他们扰民，他们就说只是想见沈卿鹤一面，见完就走。

这么一通操作下来，让警察拿他们也毫无办法。

农村妇女在家里几乎能顶一片天，在瞎编故事这件事儿上也得心应手。

沈芳就抱着襁褓中的孙子，和每一个路过这里的人哭喊着委屈，情节之曲折，人物之立体，让公司里众多编剧望尘莫及。

公司里知道事情原委的，明白沈卿鹤不是她们口中说道白眼狼，但也没人敢当面和沈芳叫板，只能看见她们一家掉头就走。

不知道真相的也不少，上班本来就无聊，公司门口突然爆出这么一个大新闻，即使保安在不断规劝人群离去，也有不少人钻空子想要来这边听个明白。

两三个小时很快过去，楼下看热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他们一家还是坚守阵地，丝毫不见有任何要离开的意思。

很快，时间就已经接近下班时间，如果还是没有办法处理，很可能会对下班时期的交通状况产生影响。

到了最后，还是只能让沈卿鹤本人来处理这件事情。

明澄挂掉来自公司前台的电话后，猫着腰走到休息室外，往里头偷偷看了一眼。

沈卿鹤坐在休息室一下午，除了抱着快要开机的剧本其他什么也没有做。

明澄心里生出几分没来由的愧疚。她知道沈卿鹤心里不好受，她这个做经纪人的，眼睁睁看着沈芳一家来闹了这么多次，却找不到任何解决办法。

她用手敲了敲敞开的玻璃门，听到清脆的声音，沈卿鹤抬起头来。

那张动人心魄的脸应当面对的是鲜花和掌声，此时却毫无活力的盯着自己，明澄心中的亏欠更加几分，嘴唇上下动了几次，才说出话来：“小鹤，下面可能还是得你去一趟。”

这个结果没有然后沈卿鹤多意外。

她垂眼看了一下手中的剧本，很快将它放下，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沈卿鹤看到明澄一脸不自在的神情，猜到了她心中的顾虑，反而安慰她说：“没事儿的明姐，给他们一点钱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又不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情。”

见到了沈卿鹤本人，沈芳一家人才把无赖的模样收起来几分。

当着警察的面，沈芳低声下气的拉起沈卿鹤的手，话里话外全是对她的关心：“小鹤啊，我的乖孩子，这么久不见，越发漂亮了。”

“有钱了就是不一样，就连衣服穿的都是牌子货。”

去警局不到十分钟的路程，沈芳恨不得把沈卿鹤身上的每一处都打量了一遍。

沈卿鹤只是尽力维持着不失礼貌的微笑。

她知道无论回答什么，沈芳都能找到话挤兑她。

最后警察的处理结果也只是协商解决。

不到十平米的房间里挤下了十多个人，两个警察站在桌子侧边，沈芳一家人齐齐坐在一侧，和沈卿鹤并肩的只有明澄。

沈卿鹤开口和沈芳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姑姑这次遇到了什么困难？”

话音落下，沈芳家儿媳怀中一直熟睡的孩子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哭声。

婴儿的声音尖细刺耳，回荡在整个小小的房间里。

沈芳愁眉苦脸的看向婴儿：“小鹤啊，姑姑现在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你表哥现在不仅要还房贷车贷，还要负担孩子的奶粉钱。”

她叹息一声。

“姑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又来麻烦你的。”

明澄在一旁听到火冒三丈。

沈芳家的房子是沈卿鹤付了一半全款的，车子是沈卿鹤送的，孩子难道是沈卿鹤逼着她儿子和儿媳上床才生的吗？

竟然还有脸再来要钱。

要不是碍于这是在警局，明澄真想跳起来给对面一人一耳光。

沈卿鹤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进行毫无必要的争吵。

“姑姑这次想要多少钱？”

沈芳伸出一只手，做出“一”的手势。

明澄不解，怎么这次会“大发善心”只要一万。

很快，沈芳的话让她再也坐不住：“一百万。”

明澄一下子站起来，大声质问道：“一百万？你疯了吗！你要养几个孩子？”

“这么多钱都够你们家这些除了吸人血一无是处的巨婴活到死了！”

她声音很大，突然站起来的气势像是真的会冲上去和沈芳一家互殴。

沈芳的老公和儿子完全配得上“巨婴”二字。家里对是沈芳言听计从，在工作上畏首畏脑，唯独现在见到沈卿鹤这边只有两个女人，听到明澄的话立刻跳起来，恶狠狠的盯着两人。

气氛一时间变得焦灼起来。

一旁的警察见到情况不对连忙上前厉声斥责，又有几位还在值班的警察听到争吵声都挤到这间房子里来，站在离沈家人不到半步的位置上，才避免了真的发生肢体冲突。

沈卿鹤也么想到沈芳会狮子大开口，但好在她情绪比明澄稳定不少，她拽了几下明澄的衣摆。

沈卿鹤皱眉：“姑姑这真的太多了，我现在手上没有这么多钱。”

听她的意思是真的打算给钱，明澄猛的转过头，说道：“你疯了吗，这和敲诈勒索有什么区别？”明澄把眼神投向一旁的警察，“现在我们就报案，我们这次一分都不给！”

沈卿鹤还来得及说话，沈芳就抢先一步：“小鹤啊，你知道姑姑不是这个意思。”

她连忙伸手抚上沈卿鹤放在桌上的手。

沈卿鹤想挣脱，但沈芳力气很大，她的手被拽的皮肤泛白也没从沈芳那里逃脱。

沈芳：“你知道的，姑姑也不想让你难堪，你能明白姑姑的意思吧？”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沈芳的声音小到只剩气音，除了沈卿鹤没有人听清。

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沈卿鹤不是心狠的人。沈芳在第一次和她要钱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也算是间接受了沈芳一家的帮忙，虽然当时还没多少钱，但她还是很直爽的就给了沈芳五千。

直到后来沈芳要的钱越来越多，从五千到一万，再到一辆车，一套房。

沈卿鹤实在给不起了。这五年里，她除了付了现在正在住的这间房子的首付，就再也没多余的钱给自己买任何其他东西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拒绝，刚开始沈芳只是恶语相向，直到有一次她急了眼，拿出了一样沈卿鹤至今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的东西——当年她晕乎乎的被送到林灼酒店房间里的视频。

从那以后，沈芳就好像有了保命符，只要拿出这段视频，无论是什么样的条件，沈卿鹤都不会拒绝。

而刚才的那句话，就是在提醒沈卿鹤她还有把柄在沈芳手上。

从胸口生出的冷意一直蔓延到被沈芳抓住的手指尖。

沈卿鹤用尽全力，才控制住不让自己在这个时候情绪崩溃。

“姑姑，”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现在真的没有那么多钱。”

沈芳是聪明人，如果亮出最后的这张底牌沈卿鹤还是不接受，那可能是真的没钱了。

做人要懂得见好就收。

沈芳：“没事儿啊，那要不这次先给姑姑三十万吧，其他的等小鹤以后赚钱了，再给姑姑就好。”

沈卿鹤沉默片刻，开口道：“好，那我们先去签调解书吧。”

别说是明澄不能理解，在一旁的警察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先前还不同意，怎么说了几句话就答应了。

如果真的是敲诈勒索，就算只要三十万，这涉案金额已经够沈芳一家家把牢底坐穿了。

其中一个警察在一旁说道：“沈小姐，在法律上你没有义务给沈芳女士一家超出刚需的帮助。”

沈卿鹤当然知道。

警察：“你是否是自愿资助沈芳女士一家？”

话音落下，整个屋子里的视线都汇聚在她身上。

沈卿鹤：“是的，我是自愿的。”

余光中她能看到明澄不可置信的眼神，但她却做不了任何多余的解释。

警察没再说什么，把门打开让一行人走出去。

一行人的静默被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打破。

林灼：“天呐，我的金主姐姐怎么在这里！”

短短几个字就像平地惊雷，把原本已经平静的水面再次搅得翻天覆地。

沈芳没见过林灼，但一听这句话，再想起先前沈卿鹤骗她说已经没有钱给她了，顿时一个箭步就冲上前，一把拉住沈卿鹤的胳膊，死死的拖住她。

“你个白眼狼，竟然在外面包养不三不四的女人，还跟我说什么没钱，你有没有良心啊！”

她拉着沈卿鹤还不死心，大步朝林灼走去。

林灼只是恰好来帮父亲办理公司破产的相关程序，一转身就听见调解室里面传出沈卿鹤的名字和明澄的声音。

她本身对这两人就没什么好印象。

昨天夜里拖自己回家的时候以为她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把想要从她身上捞好处这样的话毫不遮掩的说出来。

像这样爱慕虚荣还假情假意的人，林灼当人不会让她们好过。

只是她也完全没料到，沈卿鹤二人现在面对的沈芳更是个狠角色，为了要钱不择手段。

警局的过道很拥挤，林灼来不及躲开沈芳忽然伸来的手。

一个重心不稳，她的身体被沈芳拉着向前倒去，和沈卿鹤狠狠的撞在一起。

扑面而来的不是疼痛，而是沈卿鹤身上清新的香味和温暖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