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事发不到一个时辰,青衡宗七长老惨死太康城的消息便伴着鸽隼扬起的翅羽与一张张传讯书信四散。
青衡宗已经遣人下山,封锁城池,王通海与府上仆从宾客也已尽数羁押待审。
沈澜川手下的人早已扮作熏绣留在太康城,待到这一遭过去再寻个由头病逝便可,不至于连累其余舞姬。
主要还是银朱。
丢了一名长使,符玉和蛊术更是统统失联。
这意味着凶手及其了解青衡宗,兼之咒术修为不低。
荼熙四人不敢松懈,终于赶到郊外一处长亭。
沈澜川的人早已在此等候,她将护送熏绣前往汴城,那里与太康城相距六千里,她将脱离贱籍,以平民的身份开启新的生活。
以茶代酒,就此别过,临行前,熏绣问起千君。
沈澜川想起千君自请返回妖域时落寞的神色,心中生出猜测:“他在妖域。熏绣姑娘有什么话需要我代为传达吗?”
联络熏绣的事皆由千君经手,算起来二人相识也已有一年之久。妖域与汴城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此后再想见怕是难了。
熏绣却摇头轻笑:“不必麻烦道君了。”
她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眼前浮现那人堵着她游说时的场景:
“不知熏绣姑娘是否听过一句古话:骥垂两耳兮,中坂蹉跎;蹇驴服驾兮,无用日多。”
“这正是讲,有机会便要抓住,否则便是良骥也不一定能发挥出自己的才能。熏绣姑娘……”
*
前世银朱被挑断手筋应该就在半年后,荼熙不可能视而不见,放任她留在青衡宗。
沈澜川只能暂时压制银朱体内的蛊虫,要想彻底根除,最好还是带她回苍岳宗见三长老。
风声呼啸,头上是万里长空,脚下是广袤无垠的神州大陆。
沈澜川转头看向荼熙,她眉头微蹙,眸中星点愁绪。
“在担心带走银朱姑娘会累及宗门?”
银朱垂下眼,静静等待荼熙的答案。
“……是。”
荼熙之前质问沈澜川时有多言之凿凿,此刻便有多良心难安。
她为了自己的私心带走银朱时,想过苍岳宗面临的风险,两相权衡,自己应该知道孰轻孰重。
可一闭眼,脑中全都是前世在极寒之境遇险时,银朱跪在自己面前的画面,她说:“司主出境,找到东旭木再赶回来,银朱尚有一线生机。”
“银朱实力远远不及司主,天藏院其余弟子还在等待司主救援,还望司主大局为重。”
后来赵岱晴封死了阵眼,银朱再也出不来了,赵岱晴也是同她说,大局为重。
她做不到再一次放弃银朱。
“小熙,凡事考虑后果是好事,可有时候思虑过重也会导致束手束脚,处处受限。”
沈澜川手握折扇朝下轻点:“世间群山三百六十座,洞天福地七十余处,每时每刻多少爱恨情仇,纠葛不休。”
“修士追求看淡红尘,寡薄六根。有些人以为是没有亲友便没有弱点软肋,可依我看来,反而是重情的人,眼里才有芸芸众生。”
荼熙闻言弯了眸子:“绕这么大一圈,就为了夸我啊?”
沈澜川也笑起来:“也是为了说,或许你想保护的人,也在想如何才能保护好你。”
“我们不该柔弱地被你护在身后,也要留给我们一些展现实力的机会,不是吗?”
“……是。”话一出口,荼熙顿生豁然开朗之感。
她从前世回来以后一直心情沉重,修炼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瓶颈。
此刻荼熙隐隐感觉境界松动。
要进阶了。
*
苍岳宗,三膳堂。
姜茵茵手执红缨枪,一只脚踏在身前的椅子上,眼含威胁,看向前方矫揉造作的两人。
苏茯苓与杨秋冉正投入地演着姜茵茵给出的剧本,周边围满了看热闹的小师弟小师妹。
“啊~杨郎,我~也是看你的好兄弟寂寞难耐,才让他住进家里。我~也是好~心~啊~~”
“啊~苏妖精,我知道你虽娇纵跋扈,却也不能把我~当傻~子~耍~啊!”
……
荼熙与沈澜川刚将银朱送到三长老处治疗蛊术,准备前往掌门处复命。
御剑飞过三膳堂,灵敏的听觉让二人不得不接受这刺耳魔音的洗礼。
犹豫片刻,两人还是决定停下看看这是唱得什么戏。
一进门,便见苏茯苓穿红戴绿,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正拿着一方胭脂红的丝帕假装抹眼泪。
杨秋冉则身着黑色粗布短打,脸上用炭粉均匀凃黑,嘴角还点了一颗大痦子。
一口气梗在心口,沈澜川觉得自己要撅过去了:“苏师弟、杨师妹,这是闹得哪一出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姜茵茵转身,惊喜道:“师兄,师姐,你们回来了!”
其余弟子也纷纷“师姐”“师兄”叫成一团。
一名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小师弟抢着说:“茵茵师姐排了戏,让杨师姐和苏师兄演给我们看。”
荼熙看姜茵茵一眼,开口道:“今日的戏便先演到这里吧,掌门找你们师兄师姐有事相商。”
“是。”
御剑朝掌门所在明烛洞天飞去时,姜茵茵才一五一十道出事情始末:“还不是因为杨师姐把师姐气吐血那件事。”
“气吐血?是我在沅城时发生的吗?”沈澜川疑惑。
“对啊。杨师姐在苏师兄的怂恿下偷习禁术,所以两个人当然要一起受罚。”
杨秋冉偷偷瞥荼熙一眼,轻声为自己争辩:“我没有要气师姐的意思。只是当时气急了口不择言,没有想到师姐恰巧那时出关。”
荼熙看向她:“我知道,不怪你。”
杨秋冉热泪盈眶,御剑挤过来:“我便知荼师姐最为通情达理。”
苏茯苓拿着绢帕用力蹭蹭脸,又施了一连串清洁咒,闻言哭丧着脸:“荼师姐没生气,那我不是白演这么多天的戏了吗?”
沈澜川几乎被几人七嘴八舌砸晕,顿了顿接着问:“所以你便让师兄师姐表演?”
“是师姐主动要求的。”姜茵茵摊摊手:“师姐下山之后,杨师姐良心不安,找到我要求负荆请罪。”
“机不可失,我正好近来萌生了写戏本的想法,就让师兄师姐每天演一幕,演到师兄师姐回来为止。”
姜茵茵转头对杨苏二人竖起大拇指:“师兄师姐原本还放不开,这几天入戏了,演技也是炉火纯青。”
苏茯苓骄傲地挺起胸膛。
“这戏讲的什么啊?”沈澜川试图理解年轻人的爱好。
“这戏叫《多情媳妇痴情郎》。师兄你别看这名字俗气,现在就流行这种。女主角见一个爱一个,但是男主角对女主角痴心不改……”
姜茵茵喋喋不休,杨秋冉与苏茯苓时不时补充,荼熙专注地走神,沈澜川头隐隐作痛。
是他落伍了,无法共情现在的孩子们的爱好。
*
明烛洞天,姬子衿正坐在紫藤花架下的石桌边看书。
察觉到来人,她微微抬指,崇吾山上的结界打开,下一瞬五人便御剑穿过结界出现她面前。
“师尊。”“掌门。”
她抬眼看向几人,语气温和却不失威严:“秋冉与茯苓怎么也来了?”
荼熙拱手:“师弟师妹私学禁术一事尚未处置。”
杨秋冉与苏茯苓僵住,荼师姐不是说不生气吗,怎么还有处罚啊。
“哦,这件事啊。”姬子衿揉揉眉心,弟子间的小打小闹一般都是沈澜川或者覃醉蓝管的,荼熙要是不提,她都忘了:
“小熙是已经有了主意吗?说说看。”
“是。此事不单单是不守门规的问题。归根结底,师妹师弟会学禁术也是想变得更强。”
杨秋冉、苏茯苓可怜巴巴看向姬子衿,小鸡啄米般不断点头。
“秋冉师妹的法器是飞镖,宗内对于镖类法器却并没有专门的长老指导,”荼熙抬手,掌心出现一封信:
“正巧我之前下山时结识过一位擅用镖的前辈。”
荼熙将信件递交给姬子衿:“我想,可以让秋冉师妹前去拜访一下,如果能得到前辈指点一二再好不过。”
杨秋冉呆住,荼师姐竟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全。
姬子衿点点头:“那茯苓呢?”
荼熙看向沈澜川:“禁术向来是由于过于阴邪遭到抵斥。可师兄从前同我说过,物无好坏,人有善恶。”
“师兄对于符箓术法最为擅长,不如令师兄仔细甄选,加以改编,说不定能得到一些不错的新术法。”
苏茯苓眨眨眼,想不到荼师姐也有如此离经叛道的时候。
沈澜川闻言也开口:“我们此次带回了青衡宗天藏院的一名长使,她正巧精于此道,不若以后便留在宗内,作为我们外聘的术法师,价格可以商议。”
这是两人路上便商量好的,如若宗内同意,不但能留下银朱,还可以给她和宗门同时带来更好的发展。
姬子衿扫一眼两人,沉吟片刻开口:“此事日后再议。”
“是。”“是。”
“秋冉下山的事由二长老负责安排,今天你与茯苓先去戒律堂领罚,每人十五鞭,茵茵监罚。”
怎么这茬还没过去。
杨、苏二人顿时泻了气,神情沮丧地应声。
“你们可以回去了。”姬子衿将信递给杨秋冉:“银朱长使的身份先不要对别人说,知道吗?”
“是。”“是。”“是。”
很快姬子衿面前只剩下荼熙与沈澜川。
“接下来,我们来说一说秦风进的事。”姬子衿合上书,用灵力将它送归洞府内书架上:
“澜川是沈洛淮与花羽族寻墨少主之子,这一点,相信小熙应该知道了。”
“秦风进当年是青衡宗参药阁阁主,沈洛淮担任副阁主。在拜入青衡宗之前,二人便是师兄妹,王通海是两人的师父。”
……
平溪大疫,死者甚众。
消息传来时秦风进下令封城火烧,沈洛淮和参药阁大半弟子都没有同意。
“我知晓师兄此举是为了防止更多百姓染疫,可平溪城中尚有二十万人,这么多人的生命不应该就这样轻易放弃。”
沈洛淮看向秦风进,美丽的眸子染上哀愁:“师兄身为阁主,有更多重要的事要做,应该坐镇后方。洛淮身为副阁主前去最合适不过。”
“ 不可。”秦风进斩钉截铁地拒绝。
以沈洛淮的能力,去了不出十日便能调查出疫病的来源,那时她便活不成了。
“师兄,”沈洛淮面朝他单膝跪下,身后一众愿意追随她远赴平溪的参药阁弟子也见状纷纷请命:
“医者仁心,平溪城中还有三万八岁以下的孩童和三万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我们怎么能见死不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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