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噩梦

荼熙举杯遥相祝:“并不相熟。”

沈澜川脸色冷沉:“城主慎言。”

象王脸上露出兴味:“这便见外了,澜川少主若论起来还是罗某的族弟。”

他却顿住不再往下说,俨然一副故作高深、引人询问的姿态。

沈澜川并不接话。

其他人不愿牵扯进两大妖族的恩恩怨怨,便也纷纷装聋作哑。

妖域的人迫于利益牵扯不敢开口,青衡的人却没什么顾忌。

白凤见状实在有些按捺不住。

左右宗里没说还要拉拢华羽族,先度过眼前难关,待副司主顺利回宗拿到天藏院司主之位,一切都好说。

递个台阶接个话茬而已,绝佳的示好机会。

她便要悄悄开口催促荼熙,却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已被施了禁言术。

象王见场面尬住也不觉羞赧,站起身来环大殿一周,最后走到荼熙的席位之前:“荼副司主不好奇吗?”

荼熙看他一眼:“象王即位大喜,何必在意不相关之人。”

“荼副司主此言差矣!澜川少主怎么会是不相关之人呢?”

他似是觉得自己找的这个乐子极好,哪怕自说自话也要将它讲完:“咱们澜川少主的血统,那可谓是各取所长。”

“天上飞的地上走的都要沾点亲带点故。妖族人族两边都是至亲,也不怪如今不管在哪都这么吃的开。”

这是在嘲讽沈澜川半妖之身,血统混杂低贱。

“竖子妄言!”坐在沈澜川席位下侧的一名族中长老脸色青白,胸口剧烈起伏,已是怒极。

沈澜川的脸色一直便没有好过。

按照荼熙的想法,他此刻当众受辱,便该怒而离席,拂袖而去。

可他居然还是静静坐在那里不发一言,甚至还给自己斟了杯酒。

胸腔里从宴席开始便一点点积攒的不耐,终于转为怒火,腾然而起。

荼熙轻笑一声,意味不明。

象王闻声转头,语气不解:“荼副司主笑什么?”

沉默半晌,荼熙盯着面前桌上斟满美酒的小金杯一动不动。

忽然,她屈指推倒酒杯,醇香的酒气瞬间洒满了整张桌案,浸入丝绒桌布。

她起身径直朝外走去,白凤心急如焚,也匆忙带着其余长使跟了出去:

“不过是笑,玉殿琼楼,前程锦绣,师长挚友,到头来遍布算计、尽是荒唐。”

既然沈澜川自己都弯了膝盖骨拿尊严换前程,她又何必自作多情,为他保留颜面?

“荼副司主这话,倒是我今天听过最实诚的一句。”象王夸张大笑,忽转身扫视满座高朋:“在座诸位又有谁敢说,自己不荒唐?”

众人不敢同他对视,皆如鹌鹑一般低下头去。

象王扫视一圈,摇头嗤笑,顺势向后坐在被酒沾湿的桌上。

他伸手从荼熙桌案上捞来倾倒的酒杯,自己斟满,举杯朝荼熙离去的方向遥敬:“我敬司主,试炼成功。”

而后手腕一转,以酒祭地,松手任由空杯坠落,带出一连串清脆的撞击声。

“奏乐献舞继续!今日孤与宾客不醉不归……”

荼熙已然走远,决意即刻启程回宗。

未曾见沈澜川垂下眼帘,眸中光芒黯然寂灭……

*

方瑜师弟不日便要归来。

沈澜川夜半忽然忆起五年前,他与方瑜、霍之尧、苏茯苓四人一起在后山树林里埋了几坛好酒。

顺着记忆找到了做过标记的那棵树,他似有所感,抬头便见师妹正坐在树干上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师兄半夜不睡,出来赏月?”

沈澜川摇摇头,抬手起个法阵,眨眼间便似做戏法一般拎起两坛酒:“夜夜有月,却并非处处有酒。”

“小熙会挑地方,守株待兔看来也不是全无道理。这下不分你一坛便说不过去了。”沈澜川抬手朝她扔过去一坛。

荼熙单手接过,也不客气,直接收进自己的储物芥子中。

沈澜川抬头望了望天:“大好月色不可辜负,来都来了。”

他脚尖轻点,纵身跃上枝干,坐在荼熙身侧。

这才看见她膝上倒扣了一本书,题为《诗词歌赋》。

他见状开口:“有诗有酒,不如来玩飞花令?”

荼熙脸上露出个古怪的笑:“师兄误会了,没有诗。”

沈澜川神色不解,荼熙定定瞧他两眼,见他眸色清澈,低头时睫羽乖顺,心中忽然一动。

她翻开倒扣的籍册,拎起展示在沈澜川面前:“但有美人。”

触目是大片裸露的瓷白肌肤,沈澜川忙避开眼,耳后瞬间烧了起来。

“典藏版,师兄不看吗?”荼熙的语气带着种天真的恶意。

沈澜川一时语塞。

过了年,师妹便将迎来十八岁生辰,身体意义上的十八。

那么她此刻看这些便也不算太早。

沈澜川定了定神,道:“这些杂书偶尔看一看也没什么,只是不能太过沉迷,否则损伤心神。”

荼熙轻笑一声,合上书册放回储物芥子,提起正事:“方瑜师兄三天后便要回来了,辅心草还是买不到吗?”

沈澜川眉心蹙起:“自十年前天麓山崩至今,现世的辅心草只有四株。方瑜四处打听了,只能确定棠梨宫有一株,其余的都不知所踪。”

辅心草本就数量稀少,对生存环境的要求苛刻,只能在天麓山生存。

十年前雪域大地震动,天麓山崩,辅心草自此绝迹,后来出现的四株也都是山崩前便被收藏的。

妖域棠梨宫。

荼熙若有所思,最后却只道:“三日后给方瑜师兄接风洗尘,叫茯苓师弟多做些好吃的。”

言罢跳下树枝,御剑回山。

人走出一段距离了,才远远传音过来:“夜里风凉,师兄还是早点回山为好。”

听着这不甚用心的关怀,沈澜川哑然失笑。

*

……

笼罩在苍岳群山之上的护山大阵寸寸龟裂,继而支离破碎。

荼熙与为她护法的沈澜川均已灵力耗尽,强撑着从青鹿崖御剑而起。

赶到清神殿时,年仅九岁的音尘小师妹已然被闯入者挟持。

对方四五个人,为首者精神矍铄,须发尽白,正是青衡宗大长老赵元德。

站位在最后的那名弟子眼风刮过沈澜川,目光锁定在荼熙身上,高高扬起下巴:

“今日便是你在渡劫?恭喜,今后你便是我们青衡宗的人了。”

言语间态度嚣张,是在等她躬身献媚,叩谢仙恩。

……

荼熙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眉头不安地皱紧,终于猛地睁开眼。

还是她的鹤翎居。

她转头看向窗外,早已天光大亮。

第一时间想到错过了明理台早课,她心中陡然一惊。

却又在下一瞬想起,昨日是她调息的最后一天,师尊特许她泡个药浴好好睡一觉,顺势免了早课。

额头胀痛。

她起身整理好衣物,掐了个清洁咒,走到书桌前坐下,不免觉出几分好笑。

回来已有月余,就睡了这一次觉,还做了一宿连绵不绝的噩梦。

前世她因是越级进阶,直达化神六阶,雷劫渡得颇为艰难,也甚是轰动。

那一日,苍岳宗方圆百里之内电闪雷鸣,千里之内阴云笼罩,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荼熙也是后来才知道,各门各派那日都在派人往这赶,却都被青衡的人半路截了下来。

修界大小宗门一百多个,最为强盛的三十八宗组建了仙盟。

下面的宗门想往仙盟挤,仙盟里的宗门既要御外又要内斗,也早已疲惫不堪。

资源就那么点,等着吃的人又那么多。

如何让自己的宗门获得尽可能多的资源,同时让资源落在自己身上?

答案是拉拢强者到自己的派系,让强者去争去斗。

至于挣来的好处都落在了谁身上,大门一关百般手段,外面的人怎会清楚。

是以荼熙当时暴露出的天资成为了各方势力眼里的肥肉。

青衡宗毕竟是第一仙宗,他们自恃身份高贵,料想她必然会弃宗另投,甚至连一点好处也没有许诺。

可荼熙不愿意。

赵元德面上说着好商量,一招手,弟子直接往被挟持的音尘小师妹脖子上架刀。

沈澜川挡在荼熙身前劝她冷静,他已向掌门长老传讯,她不能自己先轻言放弃。

可是荼熙心里清楚,长老们不会来,师尊也不会来。

她们若有意阻拦,冯音尘不会被挟持,护山大阵不会破。

她要越级进阶,师尊不会卜不出来;这么大的雷劫,更不会只有沈澜川主动提议为她护法。

她们一开始便要把她送出去。

*

清神殿庙宇宏伟,中奉玉清元始天尊神像,是入宗必经的第一道门。

天尊福佑,分一地成二界。

修士从清神殿进入的苍岳群山,与从其他地方进入的苍岳群山并不在同一个空间。

方瑜穿过清神殿,便见一众师兄弟姐妹排排站,个个眼睛晶晶亮地看着他。

他无奈一笑,挨个走到每个人面前,从储物芥子里掏出自己早已备好的礼物,交到对方手上。

走到荼熙面前时,她并不摊开手,反而把手腕递过去,似是早已知道自己的礼物是什么。

方瑜忍不住笑:“小熙什么时候卦术也这么准了?”

他取出一条粉水晶手链,要戴上时却发觉她腕间已有一条红绳,抬头看向荼熙:“要换只手吗?”

荼熙故意摇头拒绝:“不。”

“那行,叠戴也好看的。”

苏茯苓贱兮兮地凑过来:“哟~下山一年都知道叠戴了。在外面过得很精彩吧?”

方瑜一把推开他的脑袋,扫视一圈在场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转身问沈澜川:“秋冉呢?”

苏茯苓又挤上前:“她觉得在我们这学不到什么好东西,自请逐出师门了。把她的那份也给我吧。”

方瑜微笑jpg.:“滚。”

“好嘞~”

沈澜川对着方瑜送给自己的文玩核桃看了又看,还是怀疑这是他钱不够了,去地摊上随便捡的:

“小熙给杨师妹介绍了一位擅镖的前辈,杨师妹前几天刚下山去拜访了。”

“这核桃几文钱一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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