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凶

冬月,小寒,东临镇飘着漫天的雪。

将近年关,街上人来人往,比以往要更是热闹一些,却只有一个摊子前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只见那小摊前坐着的是一个模样清隽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岁。

少年翘着腿,懒洋洋坐着,面前的桌上铺着一张白布,上面写着:

算命,驱邪,画符,代写书信,找回失踪鸡犬……

此算命先生的业务实在……过于广袤繁杂。

如此这般不伦不类,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修士,倒像是个江湖骗子,也就不怪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摊子前停留了。

千时眼见着今日又是没有生意的一天,也不为无人光顾而感到着急,只是抬眼看着天定定望了许久,随后道:“这鬼天气,看着不太好啊,怕是又要出事咯。”

说着,千时随手扔了一把铜钱,随意得就像随手撒了一把喂鸡的米。铜钱在桌子上滚了几圈,随后慢慢一一落定。

可看到结果的那一瞬,她却定住了,一直云淡风轻的脸上少有的露出几丝慌乱。

千时眉心微蹙,看着眼前的铜钱,道出了结果: “大凶啊。”

这般凶恶的卦象,倒是许久没有算出过了,上一次算出这种卦象的时候,还是三年前……

而三年前的那个卦,也确实应了验。

千时恍然间像是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那个遍是鲜血的寒夜。

她想起那日恶讯传来时众人看向她的目光。

也想起雪夜里,兄长的绝望凄厉的嘶吼。

想起漆黑地牢中,尖刀利刃刺进她血肉时那锥心刺骨此生难忘的痛。

也想起……

霎时间,千时的身子不自主的微微颤抖,只觉得浑身发寒,冷得刺骨。

“千家小子,千家小子……”一道熟悉的声音将她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千时抬眼,只见孙大娘从对面的酒肆中走了出来,笑呵呵对她道:“眼见着这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左右你今日生意不好,不如去我那里暖和暖和吧。我看你脸都冻得发白了,大娘今天请你喝酒。”

“好啊。”千时扯出一个笑:“那就多谢大娘了。”

“那你收拾收拾,大娘给你温酒去。”孙大娘笑着转身回了酒肆。

千时看着孙大娘的背影,方才情绪也因为孙大娘的出现而缓和了些。她摇摇头,笑自己:不过是个卦象,慌什么呢?

她从来都不信命。

没有什么必定的天命,也没有不可解的卦象。

就算是大凶,事在人为,也定有办法化险为夷。

她对自己说:千时,是你狭隘了。

千时搓了搓手,努力将往事从脑海中抛去。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又恢复了往事吊儿郎当的模样,朝着孙大娘的酒肆走去。

她想:定是这铜钱不吉利,还是赶快花了的好。

千时将铜板拍桌子扔到孙大娘桌上:“孙大娘,再加一份花生米。”

“好嘞。”孙大娘笑着应下:“大娘再送你一份小菜。”

“那就多谢大娘了。”

千时常常光顾孙大娘的酒肆,孙大娘呢也经常托千时帮她找鸡,这么一来二去的,也就熟络了些。

可即使是孙大娘,对千时也是一知半解。她只知道千时是三年前搬到东临镇来的,会点符咒法术,许是哪里来的修士。

没有人知道她是打哪来的,也没有人知她为何来此,只知道她来的时候,没有妻子,也无亲人,更无朋友,孑然一身。

千时刚来东临镇的时候病病殃殃的,每天都是一副快要死了的虚弱模样,直到如今身子也不太好。

他们东临镇就是个小镇,又地处偏僻,这种穷乡僻壤向来鲜有外人到访,千时这种人的到来本就惹人探究。

可千时不仅来到了东临镇,居然还在这里置办了宅子,住了下来。

说起她那宅子更是骇人。那是东临镇废弃已久的凶宅,又偏又远,听说曾经发生过极其凶残的命案,经常有半夜闹鬼的传闻,就连这镇上的乞丐都不会去那里过夜。

可这不知哪里来的少年居然敢住在这宅子里,真是浑身透露着古怪,东临镇的大伙对她既害怕,又好奇。

千时来东临镇的第一年很少出门,总是闷在屋子里,更不与人交往。

忽然某一天,千时不知怎么的,许是没有银两了需要赚钱,她在东大街支起了个算命摊子,卖些符纸,做起了小生意。

只不过她的生意一直不好,她面容清秀年纪又小,看着也不像是个道行深的算命先生,更像是一个江湖骗子。

倒是后来有一次,孙大娘家里的鸡丢了,不知道怎么才好,正巧那时千时叼着鸡腿路过,为了自证清白也是因着邻里互助,千时帮着把丢失的鸡找了回来,从此在东临镇有了名气。

自此以后谁家丢了东西都来找她,真是一找一个准,后来又发现,千时居然识文断字,没人愿意买她的符纸,大家倒是愿意让她帮着写点书信。就这么,千时在东临镇安顿了下来。

可千时毕竟是个外乡人,又神秘诡异,所以少有人与她交往亲近,而千时也总是孤身一人,独来独往。

*

千时在酒肆里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冬日难得下这么大的雪,酒肆里一群人喝着酒取暖烤火闲聊,吵吵嚷嚷,很是热闹。人群里,最活络的小虎子见到千时过来,眼珠子转了转。

小虎子向来对求仙问道的事好奇,他又有些害怕千时,平日不敢单独和千时说话,今日众人聚在一处,他便大着胆子和千时搭话:“千时哥,今日怎么有空喝酒,不去算命了?”

“没有生意啊。”千时摇摇头,叹气: “怎么,你要照顾我生意,来一卦吗?”

“我可不花这冤枉钱。”小虎子撇撇嘴:“若是你送我,我才要呢。”

倒不是小虎子不信任命数,只是他不相信千时。

千时摇摇头:“那可不行,不是我小气,知天命本就是逆天而行,散出钱财可抵做消灾,我若是不收你的银子就给你算命,那对你可不好。”

千时说得正经,小虎子被说动几分,又觉得千时似乎好像真的是有几分本事的,他好奇的上下打量着千时问:“千时哥,你这些本事都是打哪学的,你又是出自何派啊?”

小虎子从来都不觉得千时算个正经修士。

小虎子大概清楚,如今修士中,剑修方为正统,至于其他的也多为炼器师,丹药师,亦或是驯兽师,且多专修一门。

像千时这般不通剑法且既修卦术又通符咒的,且身上一丝灵力都没有的,一看就是不知道打哪个野鸡门派来的废物杂修。

小虎子曾经见过有一些修真门派来他们这里收徒,他自然也去参加了选徒大会,不过落选了便是,不过就算只是见上那些修士一眼,也令小虎子终身难忘。

虽说来他们这种地方的门派,多半不是什么大门派,派来的弟子约莫也是门派里不受重视的。可即便如此,他那时见到的修士却也是个个威风,灵力充沛,手持佩剑,仙风道骨,看起来厉害极了。

而千时这种……吊儿郎当,自由散漫,又瘦弱矮小的男子,也有这个天资去修仙问道?

那这个门派收徒门槛定然不高,如果千时可以,那他定然也可以去学上一学!定然会比千时有所作为,最起码能够成功引气入体!不至于一丝灵力都没有!

千时答:“我并非出自什么正经门派,不过是以前跟着一个游历四方的老师父学了些皮毛罢了。”

小虎子撇撇嘴,心想,千时果然是个江湖骗子。

什么走南闯北,不就是换着地方招摇撞骗?

这个时候,孙大娘走了过来,笑呵呵的递上了一壶酒和两叠小菜,听见他们的对话,孙大娘插嘴问千时:

“那你可认识什么如你这般的适龄的修士,我家女儿如今也到了年龄,是时候给她挑一户好的人家了,我和她爹最近都在为这个发愁呢。”

孙大娘不像小虎子这般懂得多,她只想着,会术法的都是修士,这就算是半只脚踏入仙途了,他们家小翠若是能寻得一个这样的夫君,总归要比寻常匹夫走卒要好得多!

“我认识的人不算多,这事怕是帮不了大娘了,不过……”千时笑着打趣道:“孙大娘,你若是择婿,你看我怎么样?”

孙大娘看着千时,尴尬的笑了笑:“你啊。”

千时啊!千时当然不行!她这般病弱,看起来没什么正经本事,就算是个修士,她混的看起来还没有寻常人好呢,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孙大娘连忙婉拒道:“不是孙大娘不喜欢你,只是我想给我家姑娘寻个剑修,以后若是能遇见什么事,也能护得了她。”

千时自然也看出了孙大娘的勉强。她本就是打趣,她是个女子,不过是扮了男装,哪能娶妻。她这般说,不过是看出了点她女儿婚假上的运势来,想要借机提醒一下孙大娘罢了。

千时顺势对孙大娘道:“我看你家姑娘年纪尚幼,不如多留在家两年吧。”

就当是答谢孙大娘请她喝的这壶酒了。

至于她自身的婚嫁之事,她这般的人,自然是任何人都不愿意牵扯上的存在,还是不去祸害别人了吧。

这时,忽的有人道:“我听说如今年轻一辈中最厉害的剑修,当属那照京城的江家的大公子,江霖了。”

人们最爱谈论的,无非就是少年天才和爱恨情仇,巧的是,这江霖身上两者皆备。

“更重要的是,江大公子不仅天资卓绝,剑术超群,论起家世容貌皆是上等,至于性情是温文尔雅,这般优秀的少年郎,如今尚未婚配,那可是多少姑娘的梦中情郎哟!”

听到这般少年,孙大娘双眼放光,跃跃欲试:“我家姑娘长得也很不错的……”

小虎子适时插嘴道:“可我听说,这江大公子已经有未婚妻了,孙大娘你还是换个人肖想吧。”

一人道:“啊?他已经有未婚妻了?可我怎么没听说过?”

小虎子抖着腿,分享着自己听来的秘辛:“他那未婚妻啊可了不得了!他未婚妻是照京城千家的三小姐,叫什么我不记请了。”

“可我听说啊,若真论起来天赋修为,那江霖只算得上是颇有天资,那千家三小姐才真是百年难遇的旷世奇才!江霖在她面前根本不够看的,听说那千三小姐才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被内定为下一任家主了。”

小虎子兴致勃勃道:“不仅如此,那千家更是三小姐天生灵体,通天命知气运晓未来。最厉害的卦师苦修多年,占卜问命的功夫也不及她随意看去的一眼。只是可惜啊——”

“几年前,她忽然无故失踪了,至今都下落不明。”

小虎子叹口气,感叹道:“这般厉害的人物,我若是有幸能够远远见上一面,此生也算是无憾了。”

孙大娘比起千家三小姐,显然更关心她女儿的婚事:“她失踪多年?那我姑娘岂不是有机会了?”

小虎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自千三小姐失踪后,家中有人想要为他取消这门婚约,另寻她人,可江霖当着众人的面放下话来,态度坚决,说此生只认这一人为他的妻子。若是今生寻不到她,那他便终身不娶。听说那江大公子至今都在四处寻着他那未婚妻呢。”

孙大娘道:“天下竟然有这般痴情的男子!”

小虎子反驳:“我倒觉得是因为千三小姐魅力无限。”

孙大娘说:“只是这千三小姐这么厉害的人,却失踪这么久还杳无音信,怕是已经……”

看出小虎子语气中对那千三小姐满是景仰敬佩,孙大娘也不敢直截了当的说出“她怕是已经香消玉殒,不在人世了”这样的话来。

可小虎子自然也能听明白孙大娘言外之意来,他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孙大娘看着千时,忽的意识到千时与那千三小姐是同姓。

她好奇问千时:“千家小子,你居然与千三小姐同姓!你祖上可否与照京城的千家有什么联系?你又可曾见过那江大公子?”

千时喝了一大口酒。

她平日并不爱喝这么烈的酒,可今日……

许是算出的那个卦象,又或许是他们无意间提起的那个人,千时并不想清醒着。

千时笑得很淡,眼里有朦胧醉意:“未曾。”

她轻声答道:

“那般高不可攀的人家,我怎么可能有什么牵扯?”

“那等惊才绝艳的人物,我自然是无福相见。”

*

千时今日喝了不少,孙大娘虽然担心她,但是也不敢送她回去——她住的那个地方可是凶宅!传闻曾经闹鬼!孙大娘踌躇许久,最后还是目送她回去,嘱咐她小心着些。

已经入了夜,大雪依旧不要命的落。千时家中住得偏远远,越走越是寂静,直到最后,彻底悄无人烟,路上只有她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

快到家的时候,忽的,千时听到了前方角落传来细碎的声音,她偏头看去,却忽然看见那雪堆轻微的动了动。

千时愣住,她这是……醉了?

可下一瞬,那堆雪又传来极轻的响动。

千时可以确定,不是她喝醉了,那边有东西。

会是什么?

老鼠?野猫?金子?银子?凶兽?邪祟?

千时抽出一张符纸,小心翼翼走上前去。

她伸手拂去面前厚厚的积雪,随后定睛一看,这积雪下埋着的,似乎是一个人?!

这人缩在角落里,身上落着厚厚的一层雪。想必是从昨日夜里开始就已经在这里了,雪落了一整夜,将他盖了个严严实实,这才没被别人发现。

千时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这是一个重伤昏迷的少年,他蜷缩着,身上微微起伏,呼吸微弱,他身上的血迹混着雪水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

他脸上满是脏污和血渍,看不清楚长相模样,但是即使如此,也能依稀辨认出,这是一个好看的少年。

少年轮廓棱角分明,露出的皮肤苍白到没有血色,双目紧闭,鸦羽般的睫毛上落着一层纯白的雪花,漆黑的发丝上结着许多细碎的冰晶,看起来像一个脆弱易碎的水晶娃娃。

忽的,却见这少年的身子几不可查的动了动,手指微微蜷缩。

千时吃惊,这少年伤成这样,又在寒冷的雪地里冻了许久,居然还没死?

还没多想,下一刻,少年的眼睛微微睁开,看向了她。

千时猝不及防的,撞入了少年的眼睛。

这是一双漆黑好看的眸子,干净得像是呈满了将落未落的雪。

对上少年眸子的一瞬间,千时下意识的看清了他的命格。

“天煞孤星,亲缘淡泊,命格极凶,不得善终!”

若是只看面容,并不会联想到,这个看起来这么无害,脆弱得像是随时要死掉的少年,有这般凶悍的命格。

千时即刻便想到今日随手算的那一卦。

想来她今日算出的那个大凶,约莫和这个少年有关。

想到这里,千时收起情绪,面无表情的捧起地上的雪,盖回到他的身上。

一切恢复如初。

像是自己从未来过一样。

六月好,开文啦,给大家发小红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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