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渊楼和它的名字一样,确实是用石头做出来的,江稚鱼不得不惊叹古人的智慧,这楼有七层,楼体又深又长,全是用黑石砌成。
据说这楼的数字不吉利,以往是用来给胡商及外地商贩存货,后来不是货物离奇失火就是有人莫名从渊口跳下去了。
石渊石渊,石在其表,而渊在其内。
石楼深处有一个大深渊,石楼建成之初就存在,后来那群堆放货物的商人建了一间房把渊口隔开,但还是会有人说是不受控制地往里跳,无人之时,房内总能传出凄惨的喊叫。
据说只有那些走南闯北,能够把邪气带走的人在这里暂住才不会出事,因为租金便宜,大批走货的人在这里,常年累月这里就成了他们的聚集地了。
临近石渊楼这一带,出来闲逛的人已经很少了,往来的看起来都是急匆匆的生意人。
明明已是秋末,天上太阳却明晃晃地刺眼,江稚鱼拿手挡了眼睛,仰头望去,指缝间露出的楼体乌压压地,像是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上气。
她吐了口气,朝里走,没有几步,旁边传来的一阵异动打住了她的脚步。
“大哥,往死里打,这小子就是个煞星,自从他来了,我们走镖就没有顺利过。”
有人往旁啐了一口。
“妈的,真是又丑又窝囊。”
“煞星!”
说完,几人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把他腿断了,看楼主还要不要他!”
“呸!”
出于本能地,江稚鱼就跑过去了,上前想要去制止,走了两步,又兀地顿住,站在原地告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她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哪来的能力去管别人的闲事。
况且,她看着巷子里的几人。
这几个大汉都腰肥膀圆地,看起来能一拳头把她砸死。
她背过身,抬脚离开。
“也不知道楼主为什么非要把他收进来,自从他来了就死了那么多兄弟,真晦气。”
“喂,丑货,你今天给爷把鞋子舔干净了我就放你一马,怎么样?”
几人调笑的声音中夹杂着一声闷哼,像是在极力忍受痛苦。
捏着拳头走了两步,江稚鱼还是忍不住转身走过去了。
江稚鱼:妈的,忍不了一点。
校园霸凌看不了,职场霸凌也看不惯。
她江稚鱼作为大女人生来就是要当英雄的!
“住手!”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传进了阿奴的耳朵里。
女孩的声音很好听,清脆又带些稚嫩,像黄鹂一样。
几人闻声住手,看向巷口。
阿奴像是没有感受到男人们突然停止的殴打,依然趴在地上微微的喘息着。
“大哥们,”江稚鱼走过去,甜甜地笑了一下,声音响脆得像是在撒娇一般,眼神望向地上男人却是带了一丝的恶毒,她道:
“这混小子刚刚在街上得罪我了,我刚想找他,人就不见了。”
江稚鱼拿出来一锭银子。
“现在刚好带着底下人来这里办点事,就又遇上了,各位大哥能否把人让给我教训教训?”
领头的人看见江稚鱼的样貌后眼睛又是一亮,拿着了银子放在手里抛了抛,放轻了声音:
“小娘子真性情!只要不打死,其他断手断脚,你随便教训!”
江稚鱼走过去,来到阿奴跟前,她故作用力地轻轻地往他身上踢了一脚,“喂!贱东西,记得我吗?”
地上的人不说话,只是喘息的幅度变大了些。
江稚鱼心中一惊,以为是自己踢到了他的伤口,立刻收了力,不敢再动了。
他这样,伤势是真的很重了,得想个办法把这几个人支走。
江稚鱼给他们使了个眼神:“各位大哥,我也是来办事的,一会进楼里我再好好感谢你们,你们在我也不好意思放开了手脚,要不你们就……”
他们对视了一眼,一副了然的神情,这姑娘周身打扮看着也像是个小姐,怪不得看着是个单纯无害的,心还挺狠的。
宅子里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够狠够毒!
“哈哈,贵人您请便,就当交个朋友了!一会进去要做什么买卖再详聊。”
临走时,几个人还像是很贴心一般,对她说道,“小姐,这贱命胚子长的吓人,小姐莫被吓着。”
沙币霸凌狗。
江稚鱼端着手,几乎快要忍不住翻白眼,她微微点了点头,直到他们几个人走远才轻舒了一口气。
要不是换了套衣服出门,还真唬不住那几个壮汉了。
她蹲了下去,轻声问:“你好,我没有恶意,你是伤到哪里了吗?”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江稚鱼以为他受伤动不了了,“你要是不能动的话就动动手指,我去找人过来。”
她蹲了一会,依然没有回应。
应该不是动不了吧,她想着,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的。
她叹了口气,拿了几锭银子出来,塞进他手里,“我现在有急事,帮不了你很多,这些银子你先拿去看看伤吧,对不起了。”
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过了一会,潮湿的巷子里又传来女孩的脚步声,她了转回来,认真地看着他说道:
“如果你无法反抗的话,可以试着换个地方工作生活,有什么想法的话可以去福来客栈找我的,在能力范围内的,我一定帮你。”
“希望能再见!”
直到她离开,阿奴趴在地上只隐隐能看得见女孩盈盈的背影时,地上的人才晃悠悠地爬起来。
他盯着江稚鱼离开的方向,对着明黄色衣裙的少女,按了按自己的伤口。
“啊……哈……”
男人脸上带着愉悦,嘴角咧出了一抹笑,随意地将银子丢到角落,佝偻着腰,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巷子。
行至巷尾的拐角处,他停了一瞬,轻扔了一只小瓷瓶子到空中,轻声道:“放到他们身上罢。”
男人声音很好听,像是击玉般温润,只是吐出来的语调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像是玉器击落在肮脏潮湿的污泥,碎玉中的微哑更是加重了这份诡异。
神奇地,瓷瓶到了空中停了一瞬,便被一道黑影取走,前后不过一息。
……
石渊阁内部与它幽暗潮湿的外表反差极大,里面热闹非凡。走货的老板和各个镖头讲着价格,看他们的看家本领,有一种充满秩序的嘈杂感。
就算走近了,无论如何仔细听,都听不清任何人在说些什么。
江稚鱼不知道,这是大型市场交易里形成的一种杂话。
简单来说,就是当很多人聚在一个超大型市场里交易买卖,大型市场人来人往本就嘈杂,所有人都会去特意地放大声音去融入环境,除了交易双方,其余人谁都听不清在讲什么。这种交易方式几乎所有常年做买卖的商户都会,久而久之就成了市场里的默认敲门砖。
江稚鱼走了进去,看了一圈,其实里面还是很人性化的,进门口还有一个前台,像是专门为她这种插不进话询问的人准备的。
“你好,我要走镖,请问有个什么流程呢?”
前台站着的是个扎着高马尾,穿着黑色劲装的小姐姐,在漫不经心地擦着刀。
是个超级美女,还很有点帅。
看见来人,她抬头看了一眼江稚鱼,挑了挑眉头,新奇地笑道:“哟,今天来个小姑娘啊?”
江稚鱼:心口突然来了一头小鹿,好突然!
好帅!怎么会有这么帅的挑眉!
真该喝点中药调调了。
“说吧,走人还是走货。”美女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干净利落。
江稚鱼:“走货,但是我跟你们一起。”
“行啊,价格分开算。”
“东西不多,我随身带着也分开算吗?”江稚鱼试探着问道。
“就当是走人了嘛。”
走货单价高,但有专人护着镖主的货,走人就是捎一程,指个路,这待遇完全不一样,货物在她身上,保货就等于保她了。
江稚鱼父亲是个武将,她的样貌应该是随了娘亲,本就长得漂亮,这些年又被人娇养着,肤如凝脂,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上好的白瓷,仿佛能掐出水来,一双眼睛澄澈又明亮。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美女撒着娇。
“小姑娘想挺美啊!”
三七觉得这姑娘感觉很熟悉,她想起了前天路过石渊阁的那些个西域僧人,他们身上的铃铛很像女孩的声音,脆脆的,叮叮当当地很好听。
她“啧”了一声,狠不下心啊。
“这样吧,我去说一声,各取五成算,咱俩交个朋友。”她挑了江稚鱼的下巴,趁机摸了摸她的脸,“我叫三七,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三七捻了捻手指,触感果然和她想象的一样好,跟个绸缎似的。
江稚鱼:……
美女耍流氓,但也好帅啊!!!
太绝望了!
“三七姐姐好,我叫胡沐瑶,你可以叫我瑶瑶。”
这是她平时用假路引的身份,皇城某个九品文官的女儿,从小养在庄子里,并未见过外人。
江稚鱼扬起自己最明媚灿烂的笑容,甜甜地跟三七扯起闲话。
三七骨头都被她叫酥了,其实她就喜欢这样香香软软的小姑娘。
她耍了个漂亮的刀花,快速把刀别在腰间,终于想起了问正事:“瑶瑶这趟是要去哪里?”
“皇城。”
正是多事之秋,冀州中立,她没有带密函,还不能从这里寄信给冀州,只能到了皇城附近再联系到英国公府。
“皇城?最近那边可不太平,连到那边去的路上都不太平,现在从这里去那边的镖很少。”
“不过你幸运了,我下一趟要走皇城,瑶瑶要不要跟我去?机不可失哦。”
她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刀,眉间是毫不掩饰的傲气:“我跟那群中看不中用的不一样哦,姐姐保护你哟。”
江稚鱼一听就觉得好,这太好了!
她毫不犹疑的就答应了,先不说三七看起来就是个有实力的,能被这种姐妹保镖保驾护航,哪怕让她每天四菜一汤也愿意啊!
“小美人儿,我亲自护你和你的的货,只收九成,如何!”
三七也觉得高兴,好久没有见到怎么合眼缘的人了,大手一挥就给江稚鱼打了个折。
带上瑶瑶的话,这一趟就可以不用跟那群不中用的蠢猪呆两个月了。
“三七姐姐爱你哟!!!”江稚鱼心里开心死了,她没有想到这一趟效率这么快,回到冀州简直是指日可待!
她终于能离开这里了,三七一看就比其他人靠谱些,况且两个女孩子行路也方便,真是来这鬼地方遇到的第一件好事!
“去交了押金后你就回去收拾收拾,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好。”
临走之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向三七打听了今天小巷子里的事情。
“他啊,我不太清楚,我出了趟镖回来就看见他了,听说是以前克人,他爹娘要把他烧死,后来不知道怎么自己死了。不仅是他们队里,楼里的人好像都不太喜欢他。”
三七摆了摆手,凑近她。
“不过他长的是真的就有点吓人了。”
临走前,不知突然想起什么,三七特意嘱咐她傍晚后千万不要出门,特别是石渊楼这一带,不要靠近。
“最近幽都府失踪女子不少,都是跟你年纪相仿的,尤其你还是外乡来的,晚上就待在客栈不要出来了,石渊楼附近鱼龙混杂,夜晚就不要靠近了!”
“好,谢谢三七姐姐!”
明日就离开了,江稚鱼今晚本来就打算早些休息,自然也不会出门。
……
现在主要是刚刚门外遇到的事有些难搞,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临走前还留个难题给她。
要是在翼州她大手一挥就能解决,现在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英国公府,她也是泥菩萨过江,谨慎地在赶着逃命,人生地不熟地,更别说去得罪镖局的那几个人了。
古人固执的思想很难被改变,打不赢就只能躲。若是想要在短时间内解决,最好是先让他离开。
虽然劝自己要走一步看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但她心里还是很难受,明明不是他的错,却被所有人欺负。
因为众人莫须有的一句克人,就要把人置于深渊吗?
江稚鱼叹了口气,虽然怕麻烦,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希望他来找自己,逃避可耻但有用,将他带到下一个城镇,那边或许有国公府的钱庄,她可以给他一些银钱,让他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换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后面的事情都会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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