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
陆景山家的地不多,父亲去世后依照朝廷的律法,分配给去世之人的地是要收回的,因此陆景山家就只有他和云春丽两人的地,除去种菜等占用,种小麦的地总共才只有三亩。
虽说不多,但陆大一家也拿上镰刀来帮忙了,陆景山,陆景洪,陆景风三个壮汉,脖间挂上一条汗巾,裤腰一扎,埋头就往前割,头都不带抬的,任谁看了不夸一句干活的好手。
云春丽和邵氏头上包着防尘的头巾,跟在后面将割下来的麦秆捆起来,邵氏边捆边笑道:“今年你家种的小麦长的顶好,瞧着能出不少粮,今年便能过个好年了。”
今年的小麦麦穗饱满,颗粒硕大,见了就叫人欢喜,是个难得的丰收年。
云春丽瞧了瞧后面送茶水的季离,笑吟吟道:“我倒觉得是因为季哥儿来了的缘故,今年我家日子好过了不少。”
邵氏笑道:“他可是个福星呢。”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打趣着季离,叫他红了脸,连忙端上茶碗给前面出力的几人送去。
茶是季离提前烧好后放在井里冰着的,此刻隔着碗都能感受到凉意,陆景洪一口气喝了三大碗,直言解渴,真解渴。
等陆景风喝过后,季离才给陆景山递了茶水,埋头在地里割了半天的麦子,陆景山前胸后背都被汗洇湿了,豆大般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滚落,他用手背一揩,站起身吐了口浑气。
一碗水顷刻间就下了肚,因为喝的急,撒出来的水滴在了他敞开的衣领下面壮实的胸膛肌肤上,随着起伏的气息滑落下去。
他又喝了一碗,咂摸出些许味道出来,“感觉有些甜滋滋,比凉水解渴。”
季离笑了笑,收回他手里的茶碗:“我寻了些薄荷叶子扔里面了,加了点蜂蜜,你们喝水多,凉水喝多了难免嘴里乏味。”
陆景山点了点头,“你用心了。”
人多力量大,仅用了一天,便将三亩多的麦子收割好了,接下来便是拉到村里的晒场上去打场,碾场,翻场,扬场。
农忙时节,干的都是重活,季离做的都是油水足的吃食,去村里割了一块儿猪肉,用一把蒜苗炒成小煎肉,又用猪油炒了一碟子醋溜白菜,天气热怕胃口不爽利,捞了一把酸菜泡了一些红薯粉丝,烧了一锅汤,另外蒸了一锅的白面馒头,个个蓬松柔软。
一顿饭把干了一天体力活的汉子们喂得舒坦,减缓了身上的劳累,季离捡着碗回厨房去洗,陆景山则是要去晒场守夜,家里新割的小麦都在场里,若是遇到有手脚不干净的,那便是亏了自家来年的口粮,再有,夏天晴雨不定,有时候半夜便出现雷雨大风,守着的人就得立刻起来去收麦子,总之是个熬人的活。
陆景山出去后,季离便洗漱后准备歇下了,刚回房准备吹灯,就见油灯下飞着两只蚊子,他心口一抖,忽然记起了什么事儿。
“干娘,景山哥可带了蚊帐或者艾条?”季离坐在炕上便提高了音量喊道,土房子隔墙不好,对门的云春丽是可以听到的。
果然云春丽听见后,传来一阵窸窣声,边急急忙忙的穿衣裳边从炕上起来了,“嗨呀,我说他走的时候我落了什么事儿,原是忘了给他备防蚊的物什了,这天儿热蚊虫多,咬起来是能起一身疙瘩的。”
特别是在晒场那个露天的地方,周围树荫又多,不做好驱蚊的东西,一晚上都是睡不好的。
季离也穿衣裳起来了,“干娘,你去歇着吧,让我去就好,夜深露重,莫要吹了风。”
云春丽有些不放心,犹豫道:“可你是一个小哥儿,天这么晚,这....”
季离笑了下,拿上堂屋桌上搁着的艾条,又多带了一件衣裳,“到了深夜气温便降下来了,我还是给景山哥带件衣裳吧。”
云春丽真是实打实的满意季离,如此心细的小哥,她这个当娘的都未曾有他考虑的周全,连忙去提来了家里的灯笼,乡下人家很多时候都会走夜路,因此这种用竹条简单篾起来的灯笼,外面糊上一层纱布,家家户户都备有。
“那你提防着脚下,走慢些。”云春丽往灯笼里加了些灯油后递给了他,去晒场的路是村里的大路,想来是没有什么的。
季离哎了一声,提上灯笼出门了,正值农忙时节,家家户户都赶着抢收地里的小麦,家里地多的人户现在都还扎在麦田里,趁着月色皎洁赶紧再割上几镰刀,明日便能少挨些晒。
季离提着灯笼一路走到了晒场,只见晒场上晾晒着大片的小麦,占满了整个晒场,守夜的汉子们便睡在自家麦子边上,条件好的就铺张竹席,马虎的人家就以地为床以天为被就这么将就着睡了。
季离提着灯笼摸索到陆景山的面前,旁边的汉子们早已是呼噜震天他睡觉却是很安静,最多只是鼻息重了些。
季离见他睡的安稳,将自己带来的衣裳轻轻搭在了他的身上,刚想直起身,便猛然被人攥住了手。
“谁?!”陆景山警觉的猛然睁开眼睛,就看到季离一脸错愕的蹲在自己的边上,身上多了件衣裳。
“景山哥,是我,我吵醒了你么?”季离的手被他攥的生疼,特别是他手心里还有粗糙的茧子摩擦着自己的手背肌肤。
陆景山反应过来是抓错人了,连忙把手松开,脸上有些愧疚道:“对不住了,我当兵时落下的毛病,那会儿敌人有时候会夜袭,如若不警觉,命可能就没了。”
季离收回自己的手,揉搓着泛红的手背,微微笑了笑:“我晓得的。”
陆景山又问道:“天色已晚,你怎么来了?”
季离拿出艾条,伸到灯笼里点燃了艾条的一端,一缕烟雾缓缓升了起来,“干娘和我想着你没带驱蚊的东西,怕你晚上睡不好,给你送艾条来。”
陆景山确实是被咬了好几个疙瘩了,幸好他皮糙肉厚,挠几下便也是受的住的,就是这蚊子一直在耳边盘旋,听着实在是烦。
“还是你们想的全,不然今晚怕是我就要喂蚊子了。”
季离听他一说,也笑了起来。
旁边睡在稻草上的汉子也是被蚊子咬醒了,他抓挠着脖子,见到陆景山点起了艾条,腆下脸道:“景山兄弟,能否匀我半根,这蚊子咬的实在是受不住。”
陆景山认识他,是村里王家的大儿子,以前儿时他们还一起去山上摘过果子,“是有多的,你拿去便是,哪用得着这么客气。”
王大喜滋滋的接过艾条,可算是不用挨蚊子咬了,他抬眼看了下季离,羡慕陆景山道:“景山兄弟,这就是你家认的那小哥儿吧,哎呦,人真好,是个会心疼人的,还晓得给你送艾条和衣裳,你看我家那婆娘,我今儿就是被冷死被蚊子咬死在这儿,她也是记不起来的。”
他这话把季离听的脸红,陆景山爽朗的笑了几声,“是,我家季哥儿人很好。”
王大顺杆往上爬,惦记着自家老三还未娶亲呢,心里打了些见不得人的主意,想套些话,“那你家季哥儿跟你大伯家的梨哥儿同岁?那便是已有十七了吧。”
陆景山有些警惕,他皱起眉头,声音也沉了些:“王大兄弟,你若是想唠些话,我尽管同你讲,何必围在我家小哥儿的身上绕。”
王大心虚,嘿嘿一笑,“是是是,我失了分寸,不该问这些,得避讳着些才好。”
陆景山心里隐隐有股气,蹿的他心头难受,愈发看王大不顺眼,也不想再多搭理他,背转过身,将灯笼递给季离,“快回去罢,路上照着些,留意脚下。”
季离接过灯笼站起身,“那我便先回去了,晚上冷,你还是盖着些。”
陆景山听他念叨着,听在耳朵里很受用,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喜欢听季离跟自己念叨这些,明明他以前是觉着烦的。
季离交代完,提上灯笼便回去了,刚走没有几步,便听到漆黑的夜空中传来一声闷响,季离脚步一滞,抬头望着乌黑的天空,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仿佛是为了印证,天空中又传来了几声闷响,最后竟还划出一条细长的闪电,大地都亮了一瞬。
季离心头一紧,连忙转身朝晒场跑,等他跑到晒场时,汉子们早已紧锣密鼓的开始收晾晒的麦子了。
陆景山手脚麻利已经将麦子推到了一堆,季离将灯笼放下赶紧跑去帮他铲麦子,雷声越来越密集,遒劲的闪电不断撕扯着夜空。
晒场上的人忙作一团,如果不赶在大雨下出来之前将麦子收好,那么被雨淋湿了的麦子是会发芽的,事关家里的口粮,谁也开不得玩笑。
村里熄了的灯一一亮了起来,不出一会儿,各家的人踩着雷声赶了过来,晒场上一时间沙尘纷飞,没人顾得上说话,都埋着头拼命的抢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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