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她是不喜欢王翠红的。

十岁那年，爸爸戚正钢带着王翠红出现，说这是她的新妈妈。王翠红立刻摆手，说别逼孩子，孩子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并同时附上了给她的见面礼，笑眯眯地。

她那时在心中冷笑，心想这是套路。

十四岁那年，她为了她安心中考，每天专门接送她，风雨无阻。她给她做饭，帮她找老师补课，关心她，在她生病时照顾她。她没什么想法，只是在想死去的妈妈。如果妈妈还在，她会做得更好吧？

快十八岁那年，为了庆祝高考结束，她和项思莹计划出国旅行。戚正钢不同意，觉得都是两个女孩子，不放心，王翠红却支持，还主动提供了赞助。

阳光，沙滩，两个半大女孩子撒了欢的玩儿。旅行一开始很顺利，后来却在一次随船出公海游玩时遭遇了特大暴雨。

那么高的浪打过来，游轮的玻璃一下子就被拍碎了。船员们赶快去船头解下救生筏，让乘客们赶快出船舱，船舱危险。

戚彩把项思莹奋力往前推，一行人疯狂从船腹心往船头跑。船尾已经有倾覆的迹象了，不断走不断滑。

就在戚彩一个趔趄差点滑倒时，一双手扶住了她，并用力推她出船舱。

那双手的主人让她快走，她自己却被碎玻璃刮得满胳膊都是血。

她回起头，发现是泪流满面的王翠红——原来，王翠红还是不放心她，自己偷偷买了票跟着，却没有告诉她。

如果不是这次突发事件，王翠红永远不会让她知道她的存在。

幸好是有惊无险，这艘船只是侧倾，并没有沉没，他们终于撑到了救援人员赶到，全员得救。

可同在海上的另外一艘游轮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戚彩亲眼看着那艘同时从港口出发、差不多规格的游轮，在海的另一边被巨浪吞没。

事后看新闻，彼时已经在甲板上的人穿着救生衣，被甩进海里，大多得救，而还在船舱的人却十死无生，全员消失在了无边蔚蓝大海之中。

等待救援的时候，戚彩怔怔望着护着她的王翠红，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妈”。

王翠红不是挟恩求报之人，那之后，她从不提这件事。不在意外貌的她还特意去做了疤痕去除手术，把右胳膊的疤痕给去除了，却给家里说的是“年纪大了，聊发少年狂，爱美了”。

但戚彩从来没有忘记这件事。

她永远记得那天的大海，永远记得无边无际的海浪，还有一回头时，王翠红布满泪水却坚定的脸。

夜很深了，蝉鸣得零碎，与空调工作时的杂音汇成了稀疏的交响乐。

王东阳没回家，今天是工作日，他住学校的教师宿舍。听说戚彩的遭遇后，他本来要回家的，但戚彩连忙打电话，强把他压回去了。

这货明天还有早八，家离学校近两个小时车程，他现在回家，明天怕不是要出教学事故。

砰砰。

戚彩端着一杯热牛奶，敲了敲门，进了书房。

王翠红已经恢复了平静，正在电脑前敲论文，见戚彩进来，她立刻迎上来接：“谢谢彩彩。那什么，彩彩你忙吗？”

戚彩摇摇头，在王翠红拉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王翠红端起牛奶杯又放下：“我决定了。明天你爸回来，东阳上完课，咱们全家还是要去一趟警察局，把事情彻底问清楚。该打官司打官司，不要怕。”

“妈不是说不信任你，”王翠红立刻补充，“只是你太善良，别人对你的伤害总是往心里藏，我还是想看看监控，看能不能让那个人多付出一些代价。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嘛！”

戚彩笑着摇摇头：“妈你不是睚眦必报的人，我也不是善良的人，明天我就和你们一起去警察局，要找李老板我也陪你。”

王翠红揉揉她的头发：“你在我心中就是最善良的小女孩！”

王翠红不是那种很擅长自我表达的人，她说这话时有些脸红，并很快就把话题扯开：“对了彩彩，今天帮了你的那个人，你有他联系方式吗？我想请他吃个饭。”

戚彩说联系不上。

王翠红叹了口气：“那我明天问问警察吧。”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彩彩……”“妈……”

两道声音突然响起，盖住了恰好响起的蝉鸣。

戚彩笑了：“妈你先说。”

“好，”王翠红想了想，咬咬牙，“我觉得我确实不该干涉你的决定……”

“妈，我决定了，我要考研。”戚彩突然说。

王翠红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觉得我不能再广撒网了。我现在这个学历，本科双非，不管是考公还是考编都太难。我应该务实一点。您给我规划的考研路其实是对的：先考个211起步的会计学专硕，再在毕业后上岸事业单位……”

“等等，”王翠红打断她，表情很疑惑，“可是你不是想当销售吗？”

戚彩淡淡地笑了：“我也被吓到了嘛！今天的事对我来说是个教训。”

王翠红狐疑地看了戚彩半天，怎么也不信。

戚彩就这么坦然地让她看着。

良久，王翠红终于长舒一口气：“是啊，外面的社会太危险了。不瞒你说，以前我天天都担心，担心你35岁失业，担心你累猝死，担心你被客户骂。你看现在又发生这种事……”

“是。”戚彩笑着应道。

“咱们家都是在学校教书的，你回学校，我、你爸、你哥都能罩着你，多好！彩彩，你千万别有压力，慢慢考，一年考不上就考两年，实在考不上我们再想办法……哎呀，太好了，那我还得提前准备好，给你物色物色一个合适的对象，到时候……”

戚彩看着王翠红高兴的样子，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

——这样就好。

——戚彩，你记住，你欠妈妈一条命，你不能再让她哭了。

***

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

面试事件后的第二天，戚彩一家人去了那天接警的警察局，了解情况后，又找李老板调了完整的监控。高副总没有逃过法律的制裁。

同样是在这一天，王翠红按照李老板给的电话，给晏骁拨了过去，后又发了信息。可晏骁始终不接电话，也不回复。

面试事件后的第三天，戚彩正式报班，开始复习考研。王翠红让她别急，今年就当试试，明年才是重头戏。但她学得很认真。

面试事件后的第十天，项思莹找到戚彩，说她男朋友可以帮忙介绍她去一家非常好的公司当KA销售，月薪2W。戚彩拒绝了，她说她要考研。

面试事件后的一个月，戚彩又一次试着添加晏骁，而熟悉的通知又一次出现——

“添加联系人失败，对方把你加入了黑名单。”

晏骁彻底消失了。

一个月，两个月……再后来，戚彩已经放弃了这件事，不再尝试添加。就像面试事件当天她给项思莹说的那样，她和晏骁彻底相忘于江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

夏去秋来，蝉鸣褪去，银杏落叶纷飞。

周末的时候，戚彩一家和项思莹一家约好，一同去城北的岛上度两天假。

懒狗王东阳对这次城市短途旅行难得上心，不仅操持了全盘攻略，还主动开车去接项思莹一家，安排得明明白白。

“别说，你哥选的农家乐还真是给力。”

晚上吃饭的时候，项思莹一边吃这边特产的凉拌金瓜，一边跟戚彩咬耳朵：“我给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样了？”

戚彩正在喝鸡汤，闻言从碗缝中斜眼瞅她：“这就是你扔下男朋友，过来找我玩的原因？”

“好家伙，他又没和我结婚，咱们两家聚会，带他也不合适呀。我又不是只跟他过这一个周末，而且他通情达理得很，一点不满都没有哦。”

“知道你俩感情好啦，”戚彩揶揄了一会儿，这才正色道，“你如果真要投资的话，我帮你介绍一些靠谱的渠道都行，但我是真的要认真考研，这把真的爱莫能助。”

“可是我不相信其他人，我只相信你。”项思莹哀叹道，“你不是以前一直说你想试试创业吗？”

项思莹大学时候开始搞影视剪辑，那时正是各平台奖励最丰厚的风口，很是赚了一大笔，毕业这三年虽然收入减少，但工资上去了。她又有食堂，还没房租，存钱存飞快，一来二去，手上很有一笔钱。

钱躺在手上，便只是贬值，项思莹想搞点小生意，可她还打算考公，名下自然不能有公司，她便注意到了做了三年销售的戚彩。

项思莹还在游说：“你不用担心风险，亏了全算我，赚了你七我三，或者你八我二！”

“得了吧，”戚彩不感兴趣，“我现在每天都是在学习，你没看我今天都还车上拿手机背单词吗？你妈今天还给我介绍了个一对一老师，不日就到。”

如今的戚彩，已经是自制力满格的铁血女战士，她拿回了智能机，却只是为了更好地学习。

“所以呢？”

“所以就我这种状态，我要真接了这活，不出一个月肯定给你亏完，我不能坑你吧！”

项思莹哀叹：“考研让中国痛失一位商界奇才！”

“彩彩！”

“我妈喊我，我去看一下，”戚彩站起来，“来了！”

王翠红刚到农田边打完电话，见戚彩过来，立刻很兴奋地招呼：“彩彩，我刚电话面试完了思莹妈妈说的那个老师——人家老师确实有两把刷子！你要起飞了！”

戚彩很努力，但在学习上，她确实是毫无头绪，去专门的考研班也没学明白，分数不差，能过国家线，但也就是能过国家线，多一分是没有的。

王翠红嘴上说着今年不急，心底深处还是期待奇迹出现、戚彩一把就上。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挥洒钞票，到处为戚彩找靠谱的私人家教，却苦于没有门道。

还是项思莹的妈妈更有门路。下午采蘑菇的时候，她听到王翠红说起这件事，立刻便说，店里吃饭的大学生都在找一个叫什么什么的老师补课，此君教得巨好，再笨的娃他都能教会，指导的专业方向也是戚彩要学的财会金融，她可以帮忙要一下电话号码。

不到十分钟，老师的电话便到了王翠红手上。

又不到一小时，王翠红便以一位985教授的身份与学识完成了初步沟通，付了定金，加了微信，效率杠杠的。

“彩彩，我把微信推你，你也加一下，明天老师就来试课。”

“好的。”

戚彩从善如流地打开手机。

王翠红把老师的名片发了过来。

戚彩看到名片的头像和名字，觉得有点不对。

这人，似乎是一位相忘于江湖的故人啊。

难道……不会……这么巧……

戚彩试探性地点击名片，申请添加好友。

“添加联系人失败，对方把你加入了黑名单。”

“……”

戚彩：你还敢拉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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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期而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