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盛叼着根烟从便利店走出来的时候，那个男人还坐在街边马路牙子上。

刚下过雨，饭店老板把一盆脏水泼到下水口旁边，一小半水滴都溅在那个穿得跟抹布一样浑身湿透的男人身上，但他置若罔闻。

江盛皱了下眉。他不喜欢这味道，往远处走了两步。

他低头吸了口刚点着的烟，盯着手机里两位数的余额，印象里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寒碜的数字。

当年挥金如土的江少爷出门都是刷卡签支票，如今却要为了一块钱的打火机厚着脸皮去便利店借火。这种事要是传出去，过去那帮看他不顺眼的东西得笑掉大牙。

没办法，他现在就是条丧家犬，被从住了多年的别墅里赶出来，房子车子票子一夜之间蒸发干净，连亲爹都不知道是死是活，留下一摊子烂债给他一个还在上大学的清澈愚蠢富二代——哦，现在是债二代。

不过人在遇到比自己更惨的人时，往往心理会平衡一些。

江盛瞥了眼不远处那个垂头坐着的男人，下雨时他还能有个屋檐躲，而家伙应该结实地淋了一整场阵雨，不然不会展现出这等落水狗的风姿。

当然，以他现在的情况，也没工夫可怜别人。

狠狠吸完手上这根烟，烟头落入垃圾桶，完成了与过去人生的分割。

他回到便利店，店主唐小燕正搬着两大箱面包费劲地往外走，江盛一只手给她接了过来，顺带把旁边货架快要歪倒的饮料扶正了：“夜班是几点到几点？”

唐小燕有点吃惊：“晚十点到早六点……你确定要干？”

江盛凌晨走进她店里的时候，她还以为对方是个刚通宵完的颓废富二代。毕竟四周夜场不少，江盛长相与气质又实在不像普通人，一进门就把她这店上下一通打量，她还以为江盛是准备来盘下她这店的。

结果这长得像少爷气质也像少爷的人指了指店门口的招聘小黑板——居然要来她这儿来打工。

“……我缺钱。”

江盛就给了她这么一个理由，憋了好几口气才说出来的。他看完夜班时间要求后说要考虑会儿，问她借了个火，又从一个她不认识牌子但看着就很贵的烟盒里摸出剩下的最后一根烟。

他出门后，唐小燕本以为这人不会再回来了，这一出去而复返着实让她意外。

她去休息室打印了一份劳务合同，连笔带纸放到前台桌子上，顺带从旁边的箱子里拿了两个临期饭团一起推给江盛。

江盛签完名，抬头看她。

唐小燕非常自来熟：“还没吃晚饭吧？进门瞅关东煮好几次了。不是不让你吃啊，串儿刚刚放下，还没熟，先吃点这个垫垫。”

江盛犹豫了一会儿，接过去：“……谢谢。”

唐小燕笑了两声：“这有什么，你不吃也要处理的。晚上十点钟见啊。”

从便利店再次出来，陌生男人仍然坐在原地。江盛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倒不是那副尊荣引人注目，而是他听见了对方胃部传来的动静。

……怎么会有人肚子叫跟打雷一样。

他抓紧兜里的饭团，目不斜视地走过了男人。

几秒后。

他转身回来，把一个饭团塞到了落水狗怀里。

他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能从背后看见这人肩还挺宽，估计过去是干什么体力活的，练得比他好。

多余的话江盛一句没说，他现在不诅咒这个该死的世界快点爆炸就已经是最大的善意，居然还能给别人分享食物，他简直是圣父。

丧家犬安慰完落水狗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他还得回到他那个不足五十平的老破租房去。

资产清算之后江盛本来无家可归，被房东宋叔联系上才得知，他姥爷当年送给过当时没钱结婚的发小一套房，如今空下来了没人住。

对方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老一辈都去世后更是跟他们家几乎断了联系，但能在他落魄的时候租给他，还只收几乎等同于免费的房租，称得上是仁义尽致。

毕竟江家现在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晦气东西，别说是过去多少受过他爸恩惠的亲戚们，连他亲叔都跟他断绝关系，举家迁到了国外。

血缘关系又有什么用，大难临头各自飞，甚至不如一个外人。

“小江，回来了啊？”

楼下邻居老太太正在树底下摇着蒲扇乘凉，看见他就跟他打招呼。

江盛跟往常一样一点头就想回去，但这次他硬生生刹了车。

因为邻居老太又举着蒲扇他后面一指：“你朋友啊？”

江盛猛地转身，跟男人乱发后的双眼猝不及防对视。

他居然被悄无声息地跟了一路，更令人愤怒的是他生气还得半仰着头——这落水狗是吃什么长大的？！

“跟着我干什么？”

江盛自从家里出事之后就精神很敏感，他知道要债的时时刻刻都会找到他，脑子里一直绷紧着弦，更何况这个男人站起来之后的身形比他想象中还要夸张些，他181的身高算得上中上，对方却比他高出了足足半个脑袋。

男人的唇张开，又合上，嗫嚅片刻，向他亮出了手里吃干净的塑料饭团包装。

江盛在心里草了一声。他真是日子过好了没事找事，凭空招惹麻烦。

但要是不给，对方说不定还会纠缠。

他立即把自己那个还没动的饭团扔进男人怀里：“行了吧。没了，再想吃去别的地方要。”厨房里还剩了点挂面，他继续凑合一顿得了。

男人见他要走，却又慌张地摇了摇头，抬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这下江盛是真的烦了，挥手挣开：“滚！”

他已经连吃了一个星期的挂面配榨菜和挂面配老干妈，吃得简直想把挂面他祖宗的坟掘开。

但不知是他吃面吃得劲儿变小了，还是这人真的天赋异禀，他甩了三下才甩开男人的手，收获旁边邻居老太不满的念叨：“怎么能凶朋友呢，小江！”

街坊邻居的嘴皮子比短视频传播速度快，江盛不想被人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只好把男人拽进楼道，等到没人看见的角落里，揪着领子把人摁在了墙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被卡着喉咙也没反抗，他眨眨眼睛，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江盛的胳膊。

江盛低头一看，饭团被重新推回到了他面前。见他没动，还催促一样地往前凑了凑。

“……”

僵持片刻，江盛松开手。他端详了一会儿男人的眼神，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了。

他后退两步，低低骂了一声。

他跟一个傻子置什么气！

这家伙一看脑子就有问题，不知道是谁家没看住走丢了的。他无语地对着傻子指了指外面：“出去，去找那老太太。就说不知道你家在哪儿，她可热心了，肯定报警给你送回去，别跟着我了。”

他转身就走，也没接饭团，男人又想拽他，这次江盛有预判，提前抽手躲开：“给你吃了。”

江盛租的房子在二楼，门口的老式锁有点生锈。他费了半天功夫才打开门，余光里看见楼道口还有道堵在那儿的身影。

傻逼，爱走不走。

江盛进了屋，利落地把门反锁。

这房子的年纪有差不多两个江盛大，从沙发到床一坐就发出吱呀声，透露着一股时刻准备散架的紧迫感，角落那盆枯死的绿萝估计已经重新投了几轮胎。

唯一的好处就是采光很好，天一亮，阳光就从东南角的开放式阳台洋洋洒洒钻进来，把客厅的每一个角落都晒得很暖。

此刻外面斜阳如火，江盛钻进一个人刚好两个人就得叠罗汉的厨房，给自己下了碗面。

家道中落前江盛没下过一次厨，能把面煮熟就算是超水平发挥。他就着窗外的火烧云没滋没味地吃完夹生面，继续拿起沙发上那本昨晚没看完的表演课理论。

江盛以前不喜欢演戏，只喜欢拍，所以考了电影学院的导演系。但他现在缺钱还债，不触犯法律的情况下什么活儿给钱都能上。他长了一张算得上不错的脸，别人都说他随他早逝的亲妈，比当红明星还好看，也该物尽其用。

江盛给书翻了个页，手机响了一声，是齐不才给他发的文件。

他道了声谢，齐不才回了个抱拳的龙图。江盛一直觉得齐不才长得跟龙图表情包有八分相似，不禁看得一乐。

他退学的事不少人都知道，电影学院芝麻大点地儿，什么风声都传得快，更别说江家破产时还上了个热搜。

但那些变脸比翻书快的“好兄弟”在他退学那天都找各种借口不在，只有齐不才这个一向不合群的舍友把他一路送到了校门口。他跟齐不才没多少交情，每次喝酒请客都看不见这人身影，结果齐不才还给他支付宝转了五千块。

江盛被他突如其来的善意砸蒙了，他立即要给齐不才转回去，这人平时抠抠搜搜几乎没什么消遣娱乐，一个月生活费才一千多，这笔钱肯定攒了不少时间。

“我这是投资，”齐不才拒绝了，“一年四个点，记得还。而且你放心，我都算过的。”

江盛：“什么？”

齐不才揣着不存在的袖子，神神叨叨：“六爻，塔罗，结果都说你将来会否极泰来，大富大贵。我还掷了圣杯，妈祖也同意了。”

“我等着将来一本万利。”

江盛：“……”

他就这么跟齐不才成了朋友，退学后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他今天才找到工作，此前一直靠齐不才借他的钱和帮他介绍的群演门路维持生活。

这次齐不才发来的是个二十线小配角的试镜机会，就拍个两三天，能结六千块。便利店的工资只能支撑他的基本生活，演戏拿的才是他每个月还债的钱，幸好本地剧组多，他到处跑龙套也能把银行的最低还款额凑上。

但这些还不够。除了银行，还有其他债主。

江盛把书盖到了脸上，眼前一片漆黑。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开始拍这个角色的试镜。

试镜一直拍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导演病又犯了，给自己换了好几个角度和光线，才最终敲定一版发到选角导演邮箱。

发完江盛才觉得自己饿得快前胸贴后背，但厨房的挂面吃完了，只剩半包独守空闺的榨菜。

想起那两个便利店饭团，江盛一阵郁闷。他过去龙肝凤髓都吃过，哪里想到自己还会有怀念预制饭团的一天。

窗外微微发亮，这个点菜市场该卖早饭了。江盛费劲地推开半生锈的门锁，门口楼道昏暗一片，老楼的声控灯一般亮不亮全凭心情，显然今天心情不太好。

这导致江盛直接被楼道里的那一大坨阴影吓了一跳。

他第一反应是债主打上门要债来了，又想起来自己住在这里应该没几个人知道，债主一时半会儿追不来，更不会单刀赴会。

“我操。”看清是谁之后，江盛觉得自己脑门上有青筋在跳，“……你他妈是真有病吧？你从昨晚一直呆到现在？？”

坐在地上的男人抬起头，看见是他，诚实地点了点头。

江盛觉得自己真的无法理解傻子的脑回路。

憋了一天的烦躁在此刻完全爆发。江盛半笑不笑地走近他，弯腰，俯视着茫然的傻子，抬手拍了几下对方的脸，语气里的恶意丝毫不加掩饰：

“给点吃的就追到别人家，你是狗吗？”

男人眨眨眼睛。

下一刻，江盛的手腕被抓住了。

高大的男人蹲在地上，将温热的脸颊贴上了江盛掌心。那双漆黑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字正腔圆地回答：

“汪。”

狗会说话。

很狗血很套路很俗的一本。

作者目前xp挚爱狗攻，不喜欢快跑。

放飞自我练笔，没有大纲，每天比大家早三分钟知道剧情，啵每一个收藏的宝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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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你是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