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来的匆忙，陆望福没时间准备饭菜，她也不擅长做这些琐碎的家务事，眼睛不时从厨房里面瞅向女儿，陈芷瑶向来懂事惯了，逢年过节亲戚来了她忙不开身，孩子总会自发过来帮忙。
但今天，陈芷瑶只是坐在沙发里面发呆，电视也不开。
陆望福叹了口气，很快也想明白了，她应该是工作累的。
说到工作，陆望福就满肚子怨，之前在江市里的那份工作干得好好的。但想不通陈芷瑶为什么辞掉，说要自己创业，结果公司没有开成反而欠了一屁股债，最近听说她钱是还清了，但还在奶茶店里面做兼职。
真是！为什么就不肯找个班好好上呢？
她心里恼火，但适中是爱子心切，想着这些话可以等爸爸回来说，好歹是一家之主开口，女儿不可能不听。
拿出冰箱里的剩菜，已经变色的青椒炒肉，还有吃剩下的炖排骨，放在灶台上，预备热一下。
孩子回来吃饭，总不至于一直吃老两口昨天的剩菜，陆望福翻找了一下，总算在厨房的角落里找到两个土豆。这下好了，可以做陈芷瑶最爱的酸辣土豆丝。
她握着土豆丝，脸上绽开得意的笑容，向客厅那儿喊：“芷瑶，妈给你做你最爱的酸辣土豆丝。你这孩子，从小到大就好这一口，辣要多醋要得更多。你弟弟每次一吃这菜，就酸得直皱眉头，这倒好一盘子菜全进你肚子里了。”
她陷进昨天的回忆了，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些话。
陈芷瑶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妈妈身上，她进了父母的卧室，刚推门不知眼睛该搁哪儿，视线逡巡一圈，想要的东西没有找到。
她翻了一下妈妈梳妆台前的几个抽屉，又觉得不大好，稍微拨动两下抽屉里的东西就收回手。
“妈，我的书呢？还有我的衣服放哪儿了？”陈芷瑶走出去问。
陆望福在灶台前忙得转不开身，“你去你弟的房间里找，你的书我都给他了。”
陈盛奇的房间干净整洁，床铺铺得一丝不苟，书桌对向窗户，旁边有个人高的小书柜。陈芷瑶没见过，应该是后来家里添置的，深木色的书柜做工精美，边角圆钝，或旧或新的书籍按照高低整齐排列。
最上排是他的高考习题，再下来是陈盛奇追的连载漫画，至于底下部分，则是陈芷瑶之前收藏的侦探书籍。
她的手指划过这一册册深蓝色的书籍，随便抽出一本，是她翻阅几遍的《罗杰迷案》，书页上还有她当初读时留下的墨水印子。
陈芷瑶找来一个质量好的塑料袋，将一摞书给装起来，拎到客厅那里。
陆望福端着菜来到餐桌前，看她为几本书忙前忙后，十分不解，“你这些书不是都看过，还要干嘛？”
“我自己花钱买的。”她低低应了一声。
陆望福笑：“那是你的钱吗？”
她接着转身端菜，衣摆在空中转了个半弧。
这顿中午饭，陈芷瑶打算吃完就走，下午四点上班时间紧迫，她得抓紧回去睡个午觉休息。
然而没想到爸爸会专程跑回来吃中午饭。
“我亲爱的女儿好久不见。”陈父说话依然中气十足，刚进门换下鞋便迫不及待冲到她的面前，认真打量，“嗯，瘦了，一个人过日子就是不会照顾自己。”
陈芷瑶咧开嘴巴笑了笑，目光继续盯在餐桌唯一新炒出来的土豆上，对于爸爸，她比面对妈妈的时候更不想交流。
但陈父心情很好，他搬出柜子里面剩小半瓶的白酒，两只铜铃般大的眼睛开心地放亮，“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肯定要喝一杯的。”
“要喝酒总爱找借口，你下午还上不上班的。”陆望福担心他贪酒误了正经事，又拿胳膊肘碰了碰陈芷瑶，“你爸爸回来，你还没给他问好。”
陈芷瑶的嘴里还包着一口饭，筷子尖儿上沾了粒米，油光放亮，她半低下头，被妈妈提醒后抬起脸，摆出一个模式化的抿嘴笑，“爸爸好，好久没见了。”
“是啊是啊，好久没见。”陈父也非常感慨，望着女儿不停夹菜的样子，他的眼神像放在保温杯里一夜的水，还足够温热，“多吃点，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吃土豆。对了，冰箱里面不是还有牛肋骨吗，怎么没拿出来做？”
他抬眼问陆望福，陆望福一副头疼的样子，“冰箱里的牛肋骨拿出来解冻还不知道要多久，再说这些菜不吃又剩了倒丢掉了，多浪费。也就你非得吃好的，但又吃不完……”
妈妈的责骂和爸爸的回击模糊成了背景音，陈芷瑶的筷子扒拉着寥寥无几的土豆丝，碗里的米饭还没消灭干净，她却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能吃什么。
她对隔夜又变了色的剩菜，实在没有胃口。
吃过饭后，陈芷瑶拎起袋子准备要走，理由还没说出来，陆望福就提前拽住她的胳膊，“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陪爸爸喝喝茶。你看你爸多高兴啊，他们工厂中午午休时间紧张，但我一发消息说你回来了，他什么都不顾也要回来。”
陈芷瑶像个刚塑形好又被捏坏了的泥娃娃，僵硬无措地站在原地，保持不动，最后在爸妈双方热切的目光下，还是将袋子放下，“好，但我下午四点真的要上班了，最多只能呆半个小时。”
陈父给她倒了杯绿茶，“铁观音，刚吃完刮油，不怕胖。”
陈芷瑶接过喝了一口，陈父期待地看向她，“怎么样，这是我最近收集的茶叶，可贵了。”
“还行。”她对茶叶没研究。
陈父故作惋惜的摇摇头，感叹道：“是好茶呢。”
话题到这儿忽然冷掉，父女两人也没再说话，陈芷瑶被挤进无声的缝隙里，身体像被切割成了一小片一小片，她希望自己能小如尘埃，无人能见。
但那边的陈父似乎正酝酿着什么，他纠结了一会儿，略生涩地开口，嘴边灰黑的胡子随着他的话一动一动，“听说但瑾帮你把债给还了，你也总算苦尽甘来，熬到头了。不过这钱，你还要还她吗？”
厨房里的陆望福也支起耳朵听。
陈芷瑶摇摇头，“她说不用。”
“这倒也对，当初不是她，你也不会欠下那么多钱。再说那会儿你心软，不肯报警，不然现在谁知道她日子过得怎么样。”
陈芷瑶叹了口气，她已经开始厌倦这样无聊的谈话。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陈父继续追问。
陈芷瑶头疼，眉头拢成一座小山峰，“再说吧，走一步看一步。”
“再说……”他端起茶杯，掩盖嘴角后的冷笑，“你也不年轻了，二十多岁的人现在还在奶茶店里面打工。都跟你讲了多少遍，做人要脚踏实地，你这孩子从小就急功近利，初三说对美术感兴趣想要转成美术生，这样文化课的分数就能少些。诶，你也不想想，学美术是要烧钱的，我们这种普通家庭学得起吗？”
“陈芷瑶，你别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我跟你妈对你真的不错了，你高三想补数学，我跟你妈毫不犹豫拿出三万块钱给你请一对一对的补课老师，这些都是为了什么，不都是为了你的学习吗？但你这孩子，就是改不掉浮躁的坏习惯，想多赚钱快赚钱。别人进大学想着怎么读书，充实头脑，你一天到晚不是找兼职，就是给人做美甲，一点知识都没进脑。”
“我要没进脑，四六级怎么拿到手的，我要没进脑谁来替我考期中和期末？”到底没忍住，陈芷瑶站起来开口辩驳。
陈父见女儿顶嘴，一把将茶杯狠狠砸在桌面上，指着她的鼻子吼道：“你又不听我的话了，老子供你读书是让你去奶茶店打工的吗？你这样让我脸往哪放，早说出来要做这些，那你浪费我跟你妈打工的血汗钱去读大学干嘛？”
“我大学生活费又不要你出，是我自己赚的。”
“你高三补习数学的钱，我们出的还不够吗？”
“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你们这样跟我算得清清楚楚，所以我才天天找兼职给人做美甲！”
父女两人一人比一人的音量高。
陆望福像只地道里的老鼠，迅速从厨房中窜出来，她横在父女两人面前，手里的抹布还没放下，“好了好了，一人少说一句。芷瑶，你爸这么说也是为你好，他还不是希望你能有个安稳的工作，早点成个家。你现在什么都没有，年龄也不小了，别再那么任性，该考虑一下成家的问题了。”
陈父跟在后面开口：“我认识一个小伙子，人还不错……”
“人不错，你就自己嫁给他啊！我又不拦着。”陈芷瑶冷声打断，“再说我靠自己工作，一没偷二没抢，你有什么好替我丢人的？”
“对了，还有那高中补习的三万块。”她拎起沉甸甸的塑料袋，此刻倒没觉得重，“爸，你说错了，我欠你跟妈妈的不止三万块。你们从小把我养大，在我身上话费的心血和精力价值更多，这个准确的数字应该是三十万。”
她笑：“你放心，这是我一个人的时候自己一笔一笔根据当初的物价算下来的。三十万嘛，我还得起。”
陈父气得脸通红，陆望福拦在女儿面前，生怕丈夫冲动过来打她，“每个人都少说一句，老陈你别讲了，你跟孩子计较什么，她这只是气话，你别跟她当真。”
陈父转脸吼陆望福，“都是你教的好孩子！”
“这孩子就是我一个人的吗？”
陈芷瑶在父母争吵的间隙，抱着自己的东西推门出去，
刚下楼梯口，妈妈便拎着一大包东西追过来，跟在后面喊她的名字。
母女两人并肩一起走，白铜水一样的阳光泼在路面上，吹到身上的风是冷的。
妈妈犹豫了会儿，还是劝道：“你搬回来住吧，弟弟的房间让给你，他要是回来就睡沙发，或者我让你爸再给他支个小房间。”
她说话时的声音不大，像散在水面的浮萍，风一吹就自动分开。
“不用。”陈芷瑶叹气，“在外面比较自在。”
她不想自己在家里变成一件不合时宜的家具。
陆望福见劝她无果，也没再逼下去，她将手中的饺子递给她，“一个人住有时候懒得做饭，但也别光饿着自己。你爸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对，你瘦了，瘦太多了。妈妈没用，帮不了你，但我还是很自私地希望，你能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一股酸意在胸腔中蔓延，陈芷瑶抬起脸不停深呼吸，她手里拎满了东西，她自己的，妈妈给她的。
“这饺子是专门为我做的吗？”虽然觉得没必要，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陆望福点头，“是，你弟跟你爸又不爱吃这个，我在包的时候想到全是你。”
“想我什么？”
“想你有没有饿着，是不是懒得自己做饭。”
“呼——”陈芷瑶长舒一口气，但鼻子更加酸涩，她匆匆撇过自己的脸，快速找借口结束跟妈妈之间的对话，“妈，我先回去，下午四点上班，我想挤出时间睡个午觉。”
“好。”陆望福点头，但站在原地没动。
陈芷瑶踌躇一会儿，跺跺脚，最终还是转身朝前走。
她怀里抱着两大包东西，继续走，不停走，天地浩荡路途广阔，她只身回头，风吹湿了她的眼眶，远方近处和眼前，只有她一个寂寥的人。
唉，抱抱芷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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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C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