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山庄空气清新，一片湖泊镶嵌在推开窗便能看见的山洼里。

陈芷瑶依靠在窗台发呆。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不算多，仅此一件。

但这一件就足以占据她生活和社交生活的方方面面。

季霖秋回到季家，并且还多了个孩子。

算来算去，他也不过离开自己才三个月。

但瑾知道这件事情以后，愤怒异常，原本是和男友呆在一起的她，立刻拨开人群朝自己走来，说什么都要马上离开。

“这混蛋效率也太快了吧，女方怀孕两个月，他大爷的 ，就那么迫不及待吗？这种男人要他干嘛！”

但瑾话糙理不糙 ，陈芷瑶隔着遥遥人海与他相望，面容英俊的男人正低头为他的未婚妻整理衣服，细心地替她拂去裙摆上的灰。

“芷瑶，以后走在路上都当不认识他。”好友紧紧抓住她的手，一双眼睛担忧地挂在她的身上。

陈芷瑶早已忘记当下自己的反应，她强撑着站立，好在没冲动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因为她没有资格。、

没有资格崩溃或是倒下。

然而彼此之间当陌生人这件事情，还是太想当然了。

没过多久，便有人致电给她，恭喜她通过了微澜公益的首轮选拔。

“好的，谢谢。”陈芷瑶的声音不咸不淡。

“陈小姐，季总包下了一个小型山庄，邀请微澜公益所有店面的老板过去聚一聚，三天两夜而已，您权当放松。”

掌心似乎被针刺了下，陈芷瑶抬起手查找着伤口，她试探对方的口风，想要找个借口拒绝。

“这是季总特意安排的。”没有丝毫说不的余地。

说是聚会，但就像公司团建一样，可以没有存在感，却必须要签个到捧个场，配合老板做各种名曰增强凝聚力，实则特别傻缺的游戏。

拒绝团建也是陈芷瑶萌发创业念头的原因之一。

她不怕吃苦受累，唯独受不了自己看起来仿佛脑干缺失。

没想到创业路上，还是少不了许多被当猴耍的瞬间。

为自己打工跟为别人打工不同，陈芷瑶很快调整好心态，况且凤凰山庄景色优美，她拥有一间单人房，室内设施不错，不需要再跟别人挤一张床。

能在床上自由地打滚，不需要顾虑旁人的眼光，就算没脱鞋吊着脚瘫在床上，把枕头抽出一张揣进自己的怀里也没关系。

全身心地投入到美甲摊的生意后，陈芷瑶几乎是靠一身反骨在撑着，偶尔也会忧心是不是这辈子只能糊口而已，一天没开工便消沉着做什么都没劲儿。

但当她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窗外凉爽的清风穿过山洼和湖泊，带来独属自然的舒适气息，这气息如同一片轻柔的羽毛，覆盖在她的身上。

在此之前的纠结内耗，犹疑和惶恐，通通一笔勾销。

行吧，被当猴子就当猴子吧，谁会跟钱过不去。

稍作休息，便开启了凤凰山庄第一天的活动安排。

上午九点半开会，十二点结束，中午到宴会厅入座吃饭，照例的敬酒和寒暄，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陈芷瑶所落座的酒桌在宴会厅的一角，在刚才的会议上她便注意到微澜计划当中几乎有一半是连锁店的代理，另外一半才是他们这些个体户。

头一天会见，两方很快划清阵营，彼此心照不宣，尽量减少交流。

语言就是信息，任何一句交流都是在替对方减免做市场调研的成本。

微妙的氛围如同一片阴影笼罩在宴会厅的上空。

只有季霖秋的出现，才能短暂打破这微妙的安静。

他在众人的簇拥下出现，身着剪裁适宜的黑西装，旁边试图与他插上话的商户如同海边不断涌上来的泡沫，七嘴八舌的，宴会厅被搅成一锅沸水，只不过站在中间的季霖秋看上去依旧风度翩翩。

他的嘴角始终勾有一丝得体的微笑，但仔细一看，那潜伏在无框镜片后的眼睛，却散发着冷然的光。

“各位吃好喝好。”他来到陈芷瑶所在的酒桌，刚好是她位置的对面，“今天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含，这个凤凰山庄风景很漂亮，前面一点的距离有个淡水湖公园，公园里面的娱乐设施和零食小吃都是免费，还希望大家能尽情享受。”

听到这里，原本因为在会议上有所郁闷的个体户们也活跃起来。

“这凤凰山庄真的很美，别看这里是个小山洼，但在凤凰湖抬头往上看，天空刚好就像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

“诶，我看你是真没来凤凰山庄玩过，这里是个山洼可一点都不小。我之前带着两个孩子过来玩，路途不是一般的远，而且消费又贵。季总啊，这一趟您可真是费心了。”

季霖秋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又举起酒杯，“上午开一上午的会大家也都累了，下午还请好好享受放松，明天上午会议结束以后，下午我们还有其他娱乐环节的安排。”

众人纷纷应和，举起酒杯而立，陈芷瑶模仿其他人的姿态和笑脸，也端起酒杯向季霖秋敬酒，说着感谢的话。

他们假装若无其事，他们一样虚伪又不交心。

从逼仄出租屋里传出来的过堂风，始终吹不到布满冷气的宴会厅中。

*

下午。

受到凤凰山庄的吸引，陈芷瑶根本舍不得浪费时间在休息上。

还不知道自己以后有没有机会再来一次。

换掉沉闷的套装，她挑了件明朗的修身连衣裙，裙摆如同一束倒扣的郁金香，轻便又优雅。

对着镜子检查着装，确认无误后她便迫不及待地出门，向目的地淡水湖公园出发。

天气晴朗，青草地如同一幅广袤的油彩画，陈芷瑶来到湖泊岸边，岸口停驻两三搜需要摇浆的小船。

中午季霖秋说一切娱乐设施免费，不知道是否包括小船。

询问工作人员，对方点头称是，又问：“姑娘，你是自己玩还是对象陪着来？”

“有什么差别吗？”

“诶——”人到中年的工作人员笑她不懂，“这个湖叫伴月湖，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月亮高挂在天空，照得整块湖水亮堂堂的，比白天好看不少，你没发现，我们整座公园都没有路灯，就是因为在这个湖周围，光靠月光就够亮的。”

“好可惜。”陈芷瑶略感遗憾，“来得时机不巧，我也没对象，就自己一个人。”

“没事。”工作人员笑笑，“单人就由我们来摇船，兜一圈湖来回就十分钟。”

“如果是两个人呢？”

“之前的话两个人自己划可以玩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就按十分钟算钱。现在山庄被包下来，人数跟营业期肯定是没法比的，两个人当然能玩更久一点。”

湖水碧莹，如一块晶亮的玉石，湖边矗立着一块石碑，陈芷瑶踱步至石碑前，原来上面刻有对伴月湖的简介。

她一直以为伴月湖的ban写做“半”字，还想着有什么稀奇的，结果一看真身才知道自己会错意了。

再看简介，传说古代月亮是一名仙女，每天的职责便是与太阳交替出现，提醒人们时间更迭，日升月落四季轮转。

日复一日的工作令月亮仙女很快觉得无聊，她将自己的纱裙丢在天空，悄悄落跑。天上的神仙还未察觉，倒是人间的稚童首先发现，他指着月亮大喊，“妈妈，月亮之前不是圆圆的吗？怎么现在只剩一轮弯钩啦？”

“嘘——”母亲捂住他的嘴，“月亮仙女工作太累，要去休息。你可别大声嚷嚷，小心天上的神仙听到你的话，发现月亮仙女的秘密，惩罚了她。你让月亮仙女不高兴了，她可是会在你睡觉的时候报复你。”

“怎么报复？”

“割你的耳朵。”

小男孩迅速捂住自己的耳朵，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地上的凡人似乎比天庭的神仙更了解月亮仙女的脾气，她漂亮，贪玩，也有点记仇，谁对她不礼貌，比如指着她说话的时候，她就会趁对方睡觉的时候去偷偷割他耳朵。

当然月亮仙女也很温柔，她会心疼因为养家而不得不晚归的行人，一路护送他们回家，照亮他们脚下的路；偶尔情侣月下对谈，指向月亮聊人生和理想的时候，月亮仙女也会愿意容忍他们浪漫的冒犯……

地上的凡人尊敬太阳，却爱着月亮。

调皮可爱的月亮仙女也有属于自己的秘密，那就是她喜欢上了一个凡人。

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

“你还打算看多久？”

正当陈芷瑶投入在伴月湖的故事里时，后背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声音，她吓了一跳，捂住胸口转过身去，差点跟那人撞到。

定睛一看，原来是季霖秋。

对方早已换掉中午那套正版的西装，他穿着白T恤和宽松和牛仔裤，眼镜也换成黑框的，整个人清爽得过分扎眼。

陈芷瑶有点不好意思看他，“季总好。”

这句问候不由分说地将两人架在那里。

“谢谢，我很好。”

“嗯……”有点冷幽默的回答，陈芷瑶不想搭理他。

“你怎么样？”

没梗硬搭，她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我也还不错。”

“我不是说现在。”

她稍作顿住，侧过脸去看他，黑框眼镜宽大，她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有些圆，眯起来弯弯的，像鲜嫩的柳叶也像初升的月牙。

虽然没有点破，但陈芷瑶很清楚，他习惯躲在笑容里去观察一个人。

那张脸的背后，是怎样的一副心肠呢？

忽然不愿意借着话头继续说下去，“你问的是什么时候？”

这回没有回答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