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书院庭前,两边的桂树枝叶茂密,说不定已有几百年的历史。若是到了秋天,清风拂面,便会送来阵阵花香。
然而树叶太茂密也有不好的地方……就譬如说,梧桐树上总是长着毛毛虫。
趴在叶尖的蝉一个劲的叫,吱儿哇吱儿哇,比谢陆尧更吵闹。
读书的地方并不如想象里的敞亮,先生坐在堂上,只看得清白了的胡子和头发。
江存低着头,一声不吭的跟在谢陆尧的身后。
只不过,在进门前,很不讲究的谢陆尧忽的停了下来——
然后,照着江存的腿弯一踹,径直把这还在犹豫的家伙踢了进去。
脚下一个踉跄,江存直接“扑通”一声,跪到了夫子跟前。
还没拜师,便先行如此大礼。老学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谢陆尧兴高采烈道:
“先生您瞧!我给您捡了个宝贝——”
真是胡闹!
陈老夫子瞪了谢陆尧一眼,告诉他这是读书的地方。堂上悬着圣人像,圣人跟前,不许无礼。
谢陆尧连声道“是是是”。
在他脚边,江存发出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然而谢陆尧一脚踩住他的衣摆……紧接着,不给江存任何站起来的机会:
“先生,我来为您送一个学生。江存,给先生磕头。”
江存这会儿倒是肯听他的。
他俯下去,恭恭敬敬的样子里,没有半点先时的不情愿:
“晚辈江存,拜见先生。”
不错嘛,很机灵——
谢陆尧满意地点点头,心说“此乃孺子可教”。
就是陈老夫子不怎么愿意。
先生已经年迈,多一个学生,就多一份折腾。
而且么……
也不是他瞧不起江存,只是这仆人打扮的小子,也能随随便便进书堂念书么?
他这儿是讲圣人书的地方,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菜市场。
谢陆尧做事不讲究,要不是陈老夫子对谢公子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事作风有了解……
他能把两个人一块儿打出去。
但现在,看在老将军的面子上,夫子不得不卖一个人情。
陈老夫子捋捋胡子,不紧不慢地扯一通废话:
读书……读书好啊……可读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嗯……这个么……那个么……
他的不情愿有些明显。
江存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然而他也能料想到面前人的表情——
冷板凳而已,他早已习惯。
读书人自恃清高,瞧不起他的身份,也是正常的事。
他一个出身卑贱、又在为奴为婢的小人……
若不是青天白日做梦,又怎么会妄想别人毫不计较、分外热情的收他做学生?
江存在心底里自嘲,心道他自己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罢了!
他何来那么多的好运气?
他是不配上学堂的。他连书也不配读——圣人书中有君子,有小人,而他是后者……早已注定了的事。
既然如此,还不如在这辈子做个与世无争的文盲。
痴些好,愚些好。
好过机关算尽,却只落得个身败名裂、咎由自取的下场——
然而总有人要与他反着干:
“哎,先生莫急着拒绝嘛!”
是谢陆尧。
他又来搅混水……怎么说来着?
“先生不知!这小子身世可惨:他没了爹,只一个重病的老娘。但他好在手脚勤快,是个忠厚老实的小伙子——”
说大话也不知道打草稿……拜托,江存同他说的那四个字,哪里沾边了?
但谢陆尧闭着眼睛,接着扯:
“我觉着,若能让他在先生身边侍奉,其实也是一桩好事。”
陈老夫子曾有一子,然而独子不幸早逝。
这导致他身边全无一个照顾他的人。若是夫子再年轻一些,有手有脚的成年人,这倒也不是什么事。
可夫子如今算来七十有余……
所以,谢陆尧看了一眼地上的江存:
“若蒙先生不弃……”
“晚辈愿侍奉先生左右,以报先生授业之恩。”江存道。
谢陆尧背在身后的手,偷偷给江存比划了个“了不起——”的手势。
不错,不愧是能抱皇帝臭脚的江大人!这马屁着实拍得又顺又溜,且与他心有灵犀。
陈老夫子起初是想拒绝的,但架不住谢陆尧一番天花乱坠的吹捧。
在谢陆尧的介绍里,江存哪儿都好。他好多人像个天上有、地上没的宝贝,以至于老夫子都怀疑里头有什么陷阱——
“为什么偏偏是这小子啊?”他问谢陆尧。
谢路尧身边有那么多小厮,天底下有那么多穷苦人家的孩子——
为什么偏偏只是江存呢?
就因为这小子好命,遇见了谢陆尧?
谢陆尧听闻此言,不由得想起上辈子的事……是啊,江存的命就是好:这不,后来的他平步青云、加官进爵,官帽戴得比谁都高么?
嘿,有空得把这小子的八字看了。
他一面往心里记了一笔,一面想到夫子的话。
“我相信此子将来,必有所成。”他对夫子答到。
恶名也是名……反正他谢陆尧如今只负责吹牛皮:
“怎么?先生是瞧不起穷人家的子弟,还是担心自己教不出成材的学生?”
他把老夫子气得直吹胡子:臭小子,说什么呢!
缘分,这叫作缘分——
也罢!既然是谢陆尧亲自送来的,相信他谢公子的目光,比那群只知道逗狗遛鸟的废物们要好得多。
何况江存生得也讨人喜欢:他那双眼睛澄澈干净,一张文文弱弱的脸,只做杂活岂不荒废了他?
老夫子目光动了动。
他看向江存。
目光交接的刹那,他恍惚觉得眼前的少年几分面熟。然而他大抵是真的老了,所以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背脊生寒。
[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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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拜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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