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有千般怨,不抵一丝念】
许言离开后的莲花县,像是什么都没改变,居民们一样每天照常生活着。
木食记停业了,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开。
二娘请了李恒毅和陈立一起来店里,五个人一起听许言留下的信。
李恒毅从那晚过后,便日夜心神难定。
原来真的会存在那样的世界吗?
他看着父亲从京都发来的调令,心中逐渐有了打算。
陈立收到邀约反而是一头雾水,但是感受到店里的氛围,他知道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五个人站得坐得都有,大堂气氛有些低沉。
冬雪已经哭过好几轮了,“许言姐,怎么,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她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二娘微微佝偻着背,精气神不太好,“各位都到了,言丫头留了封信给大家。”
陈立好奇地问,“许姑娘是去哪了?”
二娘手一顿,“回家了,很远。”
李恒毅背着的手一直在捏拳收紧。
二娘把信拿出来,问李恒毅,“大人,我识字不多,你可否受累读一下?”
李恒毅点头接过信,“我来吧,您先坐下休息。”
他把信纸打开,发现用的并非毛笔写的,而是深紫色的细细笔迹,还有一股陌生的墨水味。
“大家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回家了。对不起,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与大家说再见,很自私对吧?我的家乡有点远,所以没办法再回来看望大家,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
在场每个人都觉得许言是真的站在自己面前说话。
“冬雪,不要再哭了,眼睛会肿的,我教你的菜你都会了,以后店里还要靠你这个大厨撑起来,不要再冒冒失失忘记烧火加水了,我还给你写了份菜谱,希望能帮到你。”
冬雪手里拿着二娘递过来的菜谱,打开发现里面里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楚,还配有图画。
她把菜谱死死抱在怀里,咬着下嘴唇但忍不住眼泪往外涌,许言姐说不要哭的。
“临河,我对你很放心,你以后认字算账一定没有问题,要和冬雪一起把店打理好,照顾好冬雪和二娘,从以前到以后,这里永远都是你们的家。”
临河这个一米八的黑皮汉子也忍不住,背过身擦了两把泪,然后把冬雪抱紧怀里安慰。
“二娘,谢谢你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不止救了我的命,还给了我家的温暖,原谅我不能在你膝前尽孝,以后还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
二娘揉着心口,嘴里念着傻丫头。
“对了,还有那些首饰,就留给冬雪和芳芳压箱底,希望你们都能与爱人共相白首。”
李恒毅念到这里,便停了下来,他看见了自己和陈立的名字,原来许言也有给他们留话。
“陈公子,我猜你应该也在,感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忙与支持,你是难得的知己好友,以后若是累了,也莫要硬扛,即便世间无去处,但这里永远为你留有一张桌子。”
陈立单手捏扇,咬了咬牙,他未曾想过许言在走前还挂记他,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
“李大人,初识是误会,你是个实打实为民造福的好官,多有你的帮助许多事情才得已解决,你有心有力,家国有你乃幸事。但若不愿为仕,不妨去看看这大千世界,寻找心之所向。”
“我好像写的太多了,遇见你们是我来到这里最大的幸运和快乐,我会记得与你们度过的每一天。”
曾经热闹的大堂里,徒留安静和悲伤。
许言就像是水,他们都是水彩颜料,许言把他们融合过渡在一起,创造出难忘的画作。
每个人都留下了信中许言写给自己的那段话,就像许言还陪着他们。
连府内也是一片沉寂。
那夜过后,小木连续三天高烧不退,药喂了又吐,吐了又喂,人烧的迷糊,嘴里只喊着,“别走。”
连清恨不得自己替小木生病,替他受罪。
“大夫,这到底该如何是好啊?”连清抓着大夫心急如焚。
大夫摇头,“药不入口,如何起效?”
下人上前禀报,“老爷,有位妇人在门口求见,说是木食记来的。”
连清忙点头,“快请,快请。”
他坐在床边,把小木抱紧怀里,“儿啊,莫再吐了。”
下人领着二娘进了房。
二娘此次是给小木送东西来的,见此情况也是颇为担心。
“连老爷,小木这是怎么了?”
“高烧不退,汤药都吐了。”连清比上次见面更为憔悴了,眼里都是红血丝。
二娘把包袱放在桌上,便开始找东西,最后拿出来一板胶囊。
许言留下的医药包里面有一些常用药。
许言把能留下来的东西都留下,还写了用法,走之前告诉二娘如何使用。
二娘仔细看看,认出了热字,便拿出一颗,走到床边,“连老爷,你帮忙把他嘴掰开,我给他喂药。”
连清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二娘身上,“好。”
他捏着小木下巴,二娘用汤勺压住舌头,直接把胶囊往喉咙一丢,再顺了一勺水,直接没了踪影。
连清大开眼界,“这便结束了?”
二娘点头,“嗯,这是言丫头留的药,对发热止痛有奇效。”
连清喃喃自语,“许恩人真是仙人,救了我儿那么多次。”
“连老爷,这些都是小木的东西,还有些在店里放着,他若还想回来,随时欢迎他。”
二娘摸了摸小木的额头,然后拿出一封信放在小木枕边。
“这是他姐姐留的信,等他醒来再给他看吧。”
二娘说完后便告辞了,她也想一个人静静。
当夜,小木的高烧便退了下来,出了一身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
第二日,人也醒了,只是不出声不说话,谁同他交流,都是没反应。
小木看见许言留的信,第一反应是把信揉成一团,丢向墙角。
骗子!
走都走了,为什么还要留信给他?
既然要走,当初为什么要把他带回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感受到幸福和爱之后,又把这些东西收回去?
小木靠在床头,披散着头发抱着膝盖,双目通红泛着泪光,呆呆地看向那团信。
是他哪里做的不好,所以许言才不要他的吗?
许言明明答应过,不管去哪都会带上他的,她为什么要食言?
曾子杀猪,拉钩承诺,这些都是哄骗他的招数吗?
他眼前一遍遍回放着许言踏过光圈的那一幕。
要是他再跑快一点,会不会就赶得上?
小孩毕竟体力有限,伤心过后便又睡着了,空留一脸泪痕。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白天,但他还没反应过来,一直在期待许言推门喊他吃饭的声音。
他看着陌生的丝绸缎被,才想起许言已经走了。
小木转头发现墙角的信团不见了,立马从床上坐起来,光着脚丫到处找。
门外的下人听到声音直接推门而进,“大少爷!病才刚好,不可这样啊!”
几个下人上前抱着小木,小木却如同泥鳅一样挣扎,“放开!”
连清听见动静就跑来了,“宛儿,怎么了?我是爹爹啊。”
“信,信哪,去了。”小木无意识踢了一脚下人。
连清厉声问,“许恩人那封信呢?”
下人战战兢兢,“可能,打扫屋子的时候当废纸清走了。”
“那还不快去找!”
小木也要跟着去找,连清抱住他,“爹对不住你,一定给你找到。”
很快一个下人拿着信纸团跑了回来,“老爷,找到了!”
小木直接抢了过来,一点点把上面的折痕压平,这些都是他弄上去的。
纵使有千般怨恨,但终归抵不过一丝思念。
“宛儿,不如打开看看,许恩人定是心系你的。”连清发现小木盯着信封上的几个字看了许久都没有动静。
信封上写着【给小贝壳的信】,旁边画了一个开口的贝壳,中间有颗珍珠。
他把信拿出来,把每个字都眼过数遍。
【我们的小贝壳现在应该很生气对不对?
对不起,姐姐食言了。你可以怪我,骂我,甚至讨厌我,但是千万不要讨厌你自己。
不是因为你哪里不好,所以我才没有带你走。你永远都是世界上最好的,独一无二的你。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不要否定自己,要坚定地爱自己,勇敢地爱世界。
姐姐遇到你那天,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的小孩,和你度过的这段时间,是我此生最难忘的回忆。
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也让我有了不一样的体验,所以,谢谢你愿意让我进入你的生活。
我希望你能健康平安,去见识这世上美好的景色,去结识人生里难得的知己,成为自己想做的人。
记得永远会有人在爱你。】
寥寥几页,却是许言挑灯夜下,认真写下对小木的歉意与祝福。
连清看见信里如幼童般的字体,但内容充满了最单纯的心意。
这便是方丈说的“缘”吗?
这些年他对于孩子的陪伴和教育,自认为不如许言这几个月带给宛儿的多。
许言只希望小木不被外界的期待和评价左右,平安长大而已。
但他作为父亲,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孩子没有期待和要求呢?
小木看着信纸,里面的字都变成了许言的声音萦绕耳边。
他怪许言,怨许言,但他还是想再见到许言。
她不会想自己吗?
原来那些天带他去玩,去种树,放风筝,都是因为她要走了。
小木起身去翻桌上的包袱,里面有很多他宝贝的东西,藏在最下面的是许言的身份证。
上面的许言浅笑目视前方,就像是对着他在笑。
只要有这个,就能找到她。
小木拿起身份证就跑,这次没跑多远,就被连清抓住了,几个人都摁不住他。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把他关在房里,不给他开门。
连清听着拍门的声音,心如刀绞,他到底该如何是好?这个家他怎么才能承担下去?
连清和大夫请了安神药,混在粥里强行喂他吃了下去。
几日后,小木终于不再向外跑,也不再守着许言留给他的那些东西。
但连清也不敢随意处置,只是把东西收好,放在江素卿的小院里。
连清坐在书房扶额叹气,新的管事先生敲门,“老爷,大少爷说…”
“宛儿说什么?”这几日小木都没有说话,连清自然是欣喜的。
管家支支吾吾,“大少爷说,想去河边。”
连清神色一怔,“备马车,我与他同去。”
他不想困住小木,毕竟堵不如疏。
小木被下人打扮干净,但木讷着脸像个没有生气的木头娃娃。
到了许言离开的河边,连清站在小木身后安静地守着他。
小木随地坐了下来,盯着光圈出现过的位置,一动不动。
连清也明白了小木的举动,依旧站着陪他。
直到困得睡着才被连清带回家。
第二日又来,如此重复。
父子二人再次来到河边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在河边坐着了。
小木也不看也不管,直接找到位置坐了下来发呆。
“见了人也不叫,许言教你的东西,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婆婆坐在大石头上,拿着佛珠,用那双浑白的眼睛盯着小木。
小木听到许言的名字,身上抖了一下,把脸转向婆婆,“婆婆好。”
打完招呼又看回了原来的位置。
连清开口,“您是?”
婆婆瞥了一眼连清,“我给他一瓦遮头,一饭果腹,你说我是谁?”
连清急忙行礼,“原来是救过我儿的恩人,在下失敬,还请恩人莫怪。”
婆婆转动佛珠,“都找到家了,还来这里做什么?”
连清有些为难,“此事说来话长,我儿思念许恩人才追随到此处的。”
婆婆嗤笑,“小东西,我早告诉过你,总有一天你会难过的。”
换做以前,小木肯定会反驳,但现在他没有心情,因为他真的很难过。
婆婆站起身走到小木身边,“没有她,你就不活了?”
小木不做声。
“你可知道,她那边有尽世间你我都没见过的新奇东西,可日行千里不歇,遨游九天之上,她凭什么会为了你留在这?”
“她答应……!”
不,许言从来没答应过他留下来。
连清想阻止婆婆继续说这些刺激小木的话。
婆婆瞪了眼连清,“这就听不下去了?我对许言说话可比这难听得多,一个外来的丫头,自己都还弄不明白,还想要照顾你。”
“要是她看见你现在这副模样,那真的是会后悔养了你,教了你。”
小木抿着嘴,忍着不哭,“我只是,想问她……”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你现在见到她能说什么?你连一桶水都抬不起来,找她继续让她照顾你?”
婆婆厉声反问,“道理你不如她懂得多,她若是爱钱早就拿你跟你爹要钱,除了拖累她,你还能给她什么?”
浑白的眼珠盯着小木,“这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小木瞬间醍醐灌顶,低头看着自己瘦小的手,对啊,他能干什么?
换做是别人,也不会想要一个什么干不了的小孩子。
可他不甘心。
“那我长大了,是不是就能去找她?”
许言告诉过他,没有人可以替别人做决定。
婆婆问,“若是要你等上一辈子呢?”
“那我也等。”
“童言儿戏,眼界短浅,以后你便不会如此想了。”
小木此时又犯起轴劲头,“我会说话算数。”
说完便伸出小拇指,这是与许言相处承诺的小习惯。
婆婆看了眼他的手,“我到要看看,这世上有没有痴人。”
她转身慢慢离开,没走几步便停下开口道, “以后,每年今日便来此处见我。”
小木站在河边久久未动,最后在天黑前主动要求离开。
第二日,便和连清说想去学堂念书。
连清心中大喜,“不如我请先生来家中辅导你如何?”
小木摇头,“去学堂。”
自此之后,在没有课的休学日,小木便会爬上那个山坡,将遇到的所有事与小树苗说。
高高的坡上,小小的背影和细细的树苗互相依靠。
横长在头顶的枝干上零星的几片叶子随风飘动,像是手指轻轻地抚摸头顶。
“我想你。”
纵使有千般怨恨,但终归抵不过一丝思念。
本章最喜欢的是许言的信,特别是给小木的信,不是因为你不好,所以我没有带你走。
小木在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而许言却让他坚信自己的珍贵。
这章里面许言没有出场,但是处处都有她的影子,就像小木的成长之路一样。
下一章,小木就彻底改名叫回连宛之啦,人家也是有大名的~(我知道很多人觉得小木这个名字土,但木这个字我觉得特别有生命力)
名字代号的转变,代表人物心境和身份的变化。
希望大家喜欢这章的内容和节奏(鞠躬~)[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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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谁会需要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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