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知倏然取笑起自己这些时日的怦然心跳:她费尽心机地接近始容难道只是为了让自己难堪吗?她缩着肩膀企图躲开始容的触碰,在真相悬而未决之前,她决定顶着这个身份谨慎行事。
然而始容的容颜和身姿都叫她心动不已、可他的态度和行动又令她煞为不快,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时间何时是个头。
许清知的胸口窒闷得厉害,她必须立刻离开喘息片刻,“不是贤弟的问题。”她瓮声道,“是我生来就有容易心痛的毛病,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
即便许清知有意宽慰始容,他的手仍悬空而置,脸上的笑也渐渐僵住,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许清知实在不敢再多看他一眼,急忙辞道:“薛掌柜有事找我,我去去就来,你慢慢吃。”她匆促地自座椅起身,仓皇而逃直往藏楼的二楼奔去。
与此同时,在她身后,始容悬着的手随着她逃离也缓缓下落,自然而然地放在黄木桌上,日光使他的手背显得平静、温柔,散发着暖融融的温意。
即便无端被拒绝,始容并没有流露出难堪受挫的神情,那种淡然的矜贵反而浮现出来,那种令许清知痴迷若狂不能自控的姿态。
待许清知长梯过半后心绪平静,她驻步回头凝着始容的背影。
她眷慕他身上令她松愉的生机,始容隐约透露出的强劲韧性令她觉得安全,她敛回视线直上二楼右转走到廊道的尽头。
正被雕花青木屏风遮掩的便是藏楼账房,这里也是薛鼎常待的地方,许清知也搞不清楚薛鼎为何总将自己圈在屋内,更不必说与三俩酒肉好友出游,虽然她在这方面不见得有独到见地。
许清知熟练地从边缘绕过屏风嘀咕道:“仿佛藏楼总有算不完的账目、理不清的流水等着他处理,从而将他牵绊。”
许清知走到门口静静地杵立着,她轻声勾着指节叩门:她总是等薛鼎允她进去才去推门。
她可不愿意外撞上薛鼎的秘密,毕竟朋友之间当保持距离,更何况她与薛鼎并非泛泛之交、又渊源颇深,相处起来总要更加小心谨慎,尽量避免冲撞冒犯。
只不过,她今日在门外站了很久都无人应答。
奇怪,她方才分明感觉到门后有人在走动,忙忙碌碌的、像是在挪动什么东西,怎么凑近敲门却显露出屋内无人的迹象?
许清知蹙眉,紧接着的三叩门声渐重,同时伴随着她轻唤:“薛掌柜?”
门的那边依旧毫无声息。
薛鼎愈发怪了,说是有事找她,事到临头却大门紧闭,难道又是在闹脾气了?许清知凝神思忖,今日也没有招惹他啊。
她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故意朝门缝低声道:“既然薛掌柜不在,我就先行一步,待薛掌柜将手头的事忙完,我们再见也不迟。”
许清知佯装踏步要走。
这时,门忽然被拉开一条缝隙,狭长的光里探出薛鼎那张清秀的面庞,他似是做了艰难的决定才将门打开。
薛鼎道:“顾兄留步!”
许清知毫不犹豫立马驻步回身,她上下打量着薛鼎,嘴角挂着一丝苦笑,非要她不得不去胁迫他才听话吗?
薛鼎的眼神却心虚地闪到一旁,片刻后才又慢悠悠地回到许清知的脸上。
待两人的视线撞上擦出疑惑的火花后,许清知这才看出来:薛鼎做了亏心事却不敢叫她知道,可由于此事与她有关,他又不得不告诉她,因此才造成了现在的两难局面。
许清知道:“你我心知肚明,你唤我来是为那事,但薛掌柜扭捏模样却还是头次,怎么骤然间如此奇怪了?还有昨晚的事,我知道是你,毕竟……”,她还想要继续说下去。
薛鼎却猛然将板门拉开,神色薄怒道:“别说了,你进来吧。”
许清知果断住口,她擦着薛鼎的肩向屋内走,然后大刺刺地瘫在椅中抖动双腿。
她懒洋洋又故作无赖的模样看了叫人牙根痒痒,若在往日薛鼎看见少不得一番说教,可他却站在门口沉思般地凝着她:薄唇紧抿成一条细线,圆圆的明眸也微眯起。
许清知遽然被他审视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缓缓将腿放下,不过依然叉得很开,她在薛鼎面前没什么顾忌,仿佛真兄弟般。
许清知先问道:“你怎么了?盯得我心慌。”
薛鼎反手将门关上,又是吊了许清知足足三息才说道:“我说了,顾兄先别生气。”
许清知的腿不自觉地并拢,脊梁自椅背上抬起,她最怕的便是这句,即便薛鼎敢说她反倒还不想听了!
许清知道:“那就别说了。”
她从椅子站起来,霎时间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一边踱步一边补充道:“薛掌柜,我早就同你说过:损伤良民者、横行罢市者、拐卖孩童者死;家有老幼者、高官厚禄者、乐善好施者则网开一面。”
薛鼎急辩道:“事出有因,你听我解释!”
许清知道:“什么解释?薛掌柜当真将我的话听进去了?”
账房中的气氛顿时降至冰点,许清知斜瞅着薛鼎,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激怒了,可她听到那句话,实在气愤到极点。
薛鼎见空口无凭,于是疾步走向一只不起眼的破旧木箱前将其打开,许清知一进门就认出来了:这些类似剑匣的木盒,正是方才上了楼梯那伙人背着的。
霎时间,许清知的眼被金灿灿的强光晃了一下,然而只是片刻她不为所动,继续责备道:“我们说好的了,规矩便是规矩,不可违约、不可僭越……”
薛鼎神色冷静,他继续打开另外一只木箱,黄灿灿的光亮令许清知微微眯眼,她语气有瞬息滞缓,但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道:“我这么说自然是有苦衷和缘由,并非空穴来风,薛掌柜怎能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然后许清知一边说,薛鼎一边打开木箱,她说半句、他便打开一箱:第三、第四、第五只一模一样的旧木箱都被打开。
许清知的声息渐渐微弱,直到最后一个狭长的箱盒被薛鼎打开,她静默了,潜意识中她分明知晓千金难买她折腰,但此刻:她的视线在五只木箱前游移不定。
许清知此时才放心仔细地打量装着金元宝的箱盒
——这些剑匣般的箱盒扁,虽只能装下两层金元宝,但又比普通的剑匣要长,打开来看竟是满满当当地挤满、没有空隙,数量极为可观。
薛鼎的视线紧紧地注视着她。
许清知神色紧绷,她试着扯动嘴角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哑口无言,她看向薛鼎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薛鼎道:“这单虽犯了顾兄的忌讳,但我知顾兄并不满足昨日的报酬。”
许清知骤然笑道:“薛掌柜怎知我不满足?”
她的语气极为轻佻带有戏谑之意思,反观薛鼎莫名地脸色红润稍有羞意,然而很快,薛鼎霞光如染的脸色却染上愠怒。
薛鼎道,“顾兄每日四处神游,对藏楼客人所知不多也属情理之中。”他还故意停顿半息瞅着许清知的神情,“顾兄经常光顾炉坊,那金坊主也总来藏楼观艺,这金坊主的嘴每个牢靠,微聊两句就能将个人私事抖落干净,我要是想不知道都难。”
许清知道:“这个金生水!背地里竟如此爱嚼舌根。”她恨恨地跺脚,看来是真生气了。
刹那间,许清知骤然想到什么,她一腔怒气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温声劝起薛鼎来:“罢了,我又如何能够管住他人的嘴,今后我不再去他那便是!”
许清知的转变迅速令薛鼎诧异,然而见她不去计较,于是薛鼎正色道:“这里的不过一半,另外一半已经被我藏起来了。”
许清知道,“一半?”她绝望地摊手,双目直愣愣地瞅着薛鼎难以置信,“何人手笔如此之大?”
薛鼎道:“何人不知,但顾兄也知晓,自古以来风险与收益并存……”
许清知道:“拜访哪家?”
薛鼎:“昨日毕家。”
许清知道:“疯了吧!这么多钱,你别说是要毕皋的命!”
薛鼎道:“顾兄聪慧睿智无人能比,就是他。”
许清知指尖直抖,她再三确认没有听错后,怒笑道:“我干不了!薛掌柜将钱送回去吧。”
薛鼎道:“顾兄!”
她轻微叹了口气,旋动脚尖颤声道:“给我个理由。”
当许清知从账房走出再次穿过屏风,她远远望见始容立在楼梯下等她。
背对着台阶的始容扬首盯着自高处悬窗闪进来的暖融融的阳光,他的身姿温雅从容、清贵不可攀沾,乃人间极品,而那衣下身躯亦如是,许清知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些,因此更加不会放手。
许清知放轻脚步悄悄走到始容身后,他竟已经换好衣裳右手拎着锦缎包裹,他身着素锦长袍:金丝暗纹的腰带贴着他的柳腰、雪青色长衫的袖口和领口嵌着一圈雪白绒毛。
煞是灵动可爱,可若是迎上那张脸却又平添妩媚,她还从未见过这种样式的衣裳,但直觉中她隐隐有些不安。
“始容。”许清知驻步在二楼楼梯口,鬼使神差地轻唤着他。
始容闻声缓缓转身,此时东边的太阳逐渐高升,方才始容望着的那片日光将他笼罩其中,侧光将他另一侧的发丝照得透亮,同时闪着温柔的棕色光芒,他的神情淹没在一片静谧之中。
“公子哥哥,你来啦。”始容似乎是轻笑着回应她,许清知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能听见他勾魂动魄的音色。
许清知缓缓下了台阶,始容的面容一寸一寸地跃现在她眼前。
她知道始容有些矜贵、也看得出他并非出自寻常人家、甚至他蓄意接近或许也另有图谋……霎那间,所有猜疑在她心间交替浮现,她却置若罔闻将所有猜测抛向一边,她轻声短吁,声音仿佛从密封的陶罐中发出:“嗯,我们走吧。”
始容愿意留在她身边就好。
许清知大跨步走到始容前面带路,这时他又轻轻地扯住她的衣袖:“公子哥哥。”
她毫不犹豫地驻步回眸望着他,语气温柔到将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了?”
始容:“他呢?二哥哥呢,不管他了吗?”他指了指在角落的桌子上醉成一滩烂泥的解蓝凌。
许清知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快速冷声道,“不必理会。”她半合眼眸小心地从始容手中将衣袖取出,“他用不着我们担心。”
始容瞄了解蓝凌一眼,立马谨慎地快步走到许清知的身边,她自然地从始容手中接过包裹勾在肩上,两人并行跨出藏楼。
两人身后传来一道双关切且毫无恶意的注视,正是从账房缓缓走来的薛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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