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雨滴答敲打着窗。天色已来到宵禁时分,长安城口的街上却好不热闹,一路路更夫正对一个身型约莫六尺的青年穷追不舍。看到这一幕的百姓纷纷将窗门锁死,生怕惹火烧身。青年敏捷地钻进一条小巷,但身后的追兵并无停下的意思。
“站住!宵禁时分,岂敢放肆!”为首的更夫大骂。
“站住?你当真当小爷我是吃素的,说站住就站住。能抓住我再说吧!哈哈哈!一群孬种。再见啦!”青年再次翻过墙的同时还有余力回头嘲讽。青年并不恋战,凭借在黑夜里极其敏锐的视觉找到了一扇不起眼的门,他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给我追!他就在前面!”
青年贴门倾听,“真是蠢货,想抓我,下辈子吧。”奔跑和嘶吼声渐渐远去,青年开始打量眼前的房间,地上堆满了木箱,箱身上堆砌着凌乱的布。看来是哪个货郎存放物品的仓库,睡一觉也无妨。
青年聚集散乱的谷草,重重地躺下去,一天的东奔西走已让他精疲力尽,他不耐地将遮盖自己容颜的黑布撤下,露出一张凌厉的侧脸,立体的眉骨散发出淡淡的倦气,高挺的鼻梁上还挂着刚刚逃亡时落下来的雨丝。他粗暴地用手抹了把脸,眼睛微合,准备在这里凑合度过一夜。
“咳…咳…”在房间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这穷乡僻壤之地怎会有人,青年迅速起身,眼睛警惕着四周的变化。他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向房间深处走去。
青年看清楚了,在地上居然躺着一个人,他一袭白衣…嗯,依稀看得出来是白衣,身上其实已破败不堪,泥土灰尘血液已将白衣染得脏乱不已。
“喂”青年蹲下来,用火折子照亮眼前人的脸。
“救救我…水…”眼前人憔悴的脸上最后发出了这几个微弱的音节。
“真他妈倒霉,我可不想背上命案。”青年暗骂一声。
一炷香后,地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想伸展身子却发现自己已被五花大绑在梁柱上。他看向青年,青年察觉到目光,持着剑转过身来,斜目望着那人,“说,你为什么出现在这?是什么人?想干什么?”那人被这一串问题问得有些噎着,但还是微微张嘴开始解释。
“我叫徐慕雪,当今宰相之子。数日前载马车欲为母亲扫墓,却不想被歹人袭击,我的侍卫们殊死拼搏尚为我留得一线活下来的生机。”讲到此处憔悴的脸上又徒增伤悲的神情。“我逃了一天一夜,才在此落脚。”
“若今日你能救我性命,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尽力满足。”
这小子也太蠢了,这么快自报家门,我要是他仇家早就一剑送他归西了,谁让他运气好,遇到了我这么个人帅心善的大好人。
“成交。我叫迟蔚,你的安全我包了。但是我想要的…”“我说了,我会满足。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徐慕雪虚弱的声音打断了迟蔚的话。
“快些给我松绑。”
“嘿嘿,好嘞!”迟蔚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开始对徐慕雪嘘寒问暖。
次日,丝丝微凉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迟蔚英俊的脸庞。迟蔚睁开眼睛,用手撑着地面坐起。“喂喂,起床了,快些,待会货郎就要来拉货了。”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徐慕雪的脸。目光所及,迟蔚这才发现徐慕雪狼狈的发型下藏有一副还不错的皮囊,在此困境中竟有一丝破碎的美感。迟蔚被这一念头吓到了,猛的摇了摇头,想些什么呢!
屋外的树叶上挂着轻盈的露珠,秋风瑟瑟,雾气蒙蒙。二人出了房间走在大街上,卯时的街上还没有太多行人,他们顺利的来到了宰相府。
门口清扫树叶的小吏看清了来人,立刻放下扫帚向徐慕雪跑去,“少爷!当真是你。我立刻去向老爷通报。”小吏连滚带爬地往书房去。中书令徐非此时正在翻看些什么,听到这个消息,眉头先是一皱,但很快烟消云散,朗声大笑,眼中似乎有泪,急匆匆向大堂跑去。大堂内有两个少年,一坐一立。
徐非向手持黑剑的迟蔚摆手作揖“想必我儿的救命英雄就是眼前这位英姿飒爽的公子了。”
“不敢当不敢当。”迟蔚躲开这一礼,“举手之劳罢了!”随即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父亲,迟蔚是我的救命恩人,从洛阳到长安闯荡没曾想钱袋便被劫了去。咳…所以我想让他先暂住府上。”徐慕雪苍白的嘴唇断断续续地为迟蔚找留下的理由。
“嗯…这是自然,来人,给迟公子安排妥当了。慕雪…你先去房间好好休养,与为父细细道来。”约莫四十岁的男子在担惊受怕的这几天已苍老了不少,去搀扶自己的儿子,眼里充满了心疼。
迟蔚跟随小吏来到房间。不愧是宰相府,就是豪衡。窗户木雕松鹤延年,玉石雕刻的屏风,金丝楠木制成的床和桌椅,雕花的檀木床榻垂着月白的纱帐,帐顶缀满东珠,随着微风轻颤,发出细碎的清响。迟蔚将剑鞘放在桌上,手触向刚送来的衣服柔软的丝绸面料,觉得自己是该换身行头了。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迟蔚闭上眼睛,开始回想过去发生的事情。
迟府书房,仅有父子二人,迟父迟至远郑重其事地拍了拍迟蔚的肩。
“当今皇帝垂垂老矣,昏庸至极!世上谁不知他是篡位而王,十年来,朝廷的苛捐杂税已经压得地方喘不过气了,百姓敢怒不敢言。霜润,我需要你此次前去,打入内部,为以后振兴康朝起个好头。”迟父浑浊的眼睛微颤,看向那个站得笔直的少年。
迟蔚冷笑一声“是要替百姓说话还是因为自己的狼子野心,父亲心里清楚得很。选择我当细作,不过是因为我只是家里的庶子。不然怎么不让你的宝贝儿子迟柯去替我送死?”虽然迟蔚知道自己的弟弟仅是一个黄口小儿,但
骂出来痛快多了!
迟蔚与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也许是从小父亲对自己的严格要求,也许是父亲对母亲的病漠不关心…总之迟蔚从小就不喜欢这个爹爹。
迟至远长叹了一口气“霜润,你母亲的逝世我也悲痛欲绝,但这件事,也是她授意过的…”说着便从暗格中拿出一个木盒递给迟蔚,“你拿回房间再琢磨一下吧。”迟父转过身,蜡烛的火光照亮着他红润的眼尾。“里面有通关文牒,如果想好了,就拿着它去长安找你王叔,他会打点好一切。”
迟蔚心里沉重的打开那封信,信里是母亲的笔迹不假,她在信中陈述了自己与迟至远少年时的故事。
迟蔚的母亲与迟至远是侍女与少爷的关系,迟至远出身武将世家,从小磕磕碰碰在所难免,每次增添新伤都是近身小侍女为他疗伤,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遇见了最温婉的女子,每次逗她,她都会羞涩的低头暗骂“讨厌少爷。”两小无猜的心意慢慢贴近,但天公不作美,感情被发现之后迟府硬要赶走小侍女,迟至远紧紧护住心上人,不让她离开。最后迟至远的父亲还是拗不过他,妥协了,但要求侍女不可做妻,只可当妾。小侍女已是对迟至远感恩戴德,更不会要求自己要当妻,她知道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她不想迟至远因为自己被瞧不起。所以此后,迟至远又娶了皇戚白氏嫡女作正妻,生下了孩子迟蔚的弟弟迟远。
迟蔚仿佛看到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到结尾她写到“霜润啊,你父亲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我知道我命不久矣,是我要求的停药…我的一副药便要千金,这些钱,还是留着在地方赈灾吧…蔚儿,你是好孩子,我不在了,要听父亲的话,好吗?”
迟蔚知道他的母亲从很小就过得太苦了,如果让百姓安居乐业是她的遗愿…那么也是他迟蔚的愿望。
今夜他才发现,他与父亲的误会太多太多,剪不断,理还乱。干脆不理了。迟蔚研磨提笔,洋洋洒洒在纸上写到——
“情报我会想办法传递
从此世上无霜润 独留一字蔚。”
迟蔚字霜润,琨玉秋霜,蓊蔚洇润。他随手抄起自己的黑剑,拿了些许银淀便上路了。
后来的迟至远看到这张纸,叹到“诶!霜润还是如此急脾气,不过以他的功夫,自保不是难题。一旦有疏漏,我便是用命也立刻保他回家。夫人…你说派他去行如此危险之事,我是不是做错了”迟至远的喟叹未被传出,迟蔚也不会知道自己并不亲近的父亲其实一直在挂念着他。
迟蔚一路近乎狂奔,不久便到了长安,届时已深夜,按律法,入境须得次日时间。不过他并不打算在外风餐露宿,凭借超强的武艺钻了个狗洞便进来了。走在长安的街上发现一人也没有,甚是诡异。直到有人欲擒拿他,他方知晓长安还有个叫什么宵禁的管控期。
“这死老头不早说,等着在这阴我呢。”于是便有了昨夜的一幕。
迟蔚睁开深沉的眸子,墨黑色的瞳孔藏着不为人知的使命。他得去王府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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