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有新晋的抄书员,都要将其第一份字迹交由尚书令过目,这是历年来的传统。
谢喻尘在烛火下翻看着白日里完成的抄本,他形影单薄,坐如针毡,清润的柳叶眼扫过纸页,几根碎发垂落,含着淡淡的笑。直到看见一张皱巴巴的纸,他不可置信的愣神。
谢—喻—尘
纸张赫然显示出这三个字,因为笔迹实在太丑,谢喻尘盯了有数十秒才移开视线。
“大人,有一个叫迟蔚的新任抄书员在外求见。”小吏匆匆地跑进内室通报。
此刻的迟蔚站在谢府门口,心里七上八下,一边想着好死不如赖活,一边又想早死早超生。正纠结着,小吏出来引着迟蔚进府。
谢府内清淡素雅,没有过多的华丽雕刻、珍贵饰品,却有幽草涧边生,黄鹂树鸣,周遭泛起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使得所至之人心安心静。
迟蔚走入房间,果不其然谢喻尘在翻看早上的抄本!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卑职见过大人。”迟蔚压住内心的慌乱,向眼前人行了一礼。
谢喻尘微抬眼眸,“嗯,免礼。”“来找我做甚。”昆山玉碎,他的声线婉转动听。
迟蔚紧紧盯着谢喻尘似玉的脸颊,半晌未吭声,怎的会有人生的如此好看,声音也如此…
“为何不说话?”
迟蔚猛的回过神,操!迟蔚你他妈的是有病么,死到临头了还敢意淫。
“大人,我突然发现我早上的抄本交错了!这个才是我真正的试卷。”迟蔚从怀里掏出一张新纸页向前递给谢喻尘,眼睛一瞟发现早上的试卷居然摊开在桌上!
迟蔚迅速将原来的试卷紧紧攥住。
“等等——”谢喻尘的声音响起。
“原来是你写的。”他缓缓将迟蔚手里的试卷抽回。“我还没问你,写我的名字做甚?”
该来的总会来。
“我…”迟蔚将头低得不能再低。
“嗯?”谢喻尘的眼尾上挑,似笑非笑的看着迟蔚。
迟蔚快疯了,说假话你不信,说实话你还不得把我弄死。
算了,破罐子破摔吧!
“其实我一直把大人当偶像,我仰慕大人,欣赏大人,所以恳请大人能收我为徒!”
“收徒我还没这个本事。”谢喻尘沉吟片刻,“不过你日后散值得空,便到我这来,你的字确实该练练。”
其实谢喻尘很惊讶听到有人这么直白的说仰慕他…毕竟外面的传言都说他阴晴不定、暴戾不堪。所以他突然想逗逗眼前之人,明明都生出一层冷汗了,还大着胆子拜师。
谢喻尘想看看他能装到什么程度。
“如此甚好…甚好…”迟蔚喃喃道。
没把他辞退已经谢天谢地了,不过是区区谢府,徐府我都住过了,我迟蔚还怕你不成。
最后迟蔚连滚带爬的出了谢府。
谢喻尘皱了皱眉,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罢了,他唤来贴身侍卫余晔时。
“去查查迟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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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宗阁最近并无动静,迟蔚誊抄的也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左右无事,迟蔚正乱逛呢,却发现已到了谢府。
进不进,迟蔚在门口来回踱步,进!算了还是有点怕他。不进!又答应了人家。算了算了。还是不进了。
迟蔚正转头欲走,却发现谢喻尘已到跟前,身后还跟着余晔时。
“哈哈,大人!好巧,正准备去会会你。”
“噢不不不,正准备去拜见你。”
“也不对,正准备…”
“无妨,进来吧。”谢喻尘扫了一眼手足无措的迟蔚,拂袖向前。
两人进了书房,谢喻尘拿出自己的亲迹让迟蔚先临摹一二,谢喻尘的字圆润秀美,横平竖直恰到好处。
迟蔚盯了半天,像终于下定决心,手掌胡乱握住毛笔便挥墨下去,字如爬虫一般粘在纸上。
谢喻尘剑眉微皱。
“虽说执笔无定法,但似你这般的,确实少见。”
忽然,谢喻尘起身到迟蔚右手侧,一只修长的手覆上迟蔚小麦色的手背,帮他固定姿势,另一只手则调整迟蔚的大指和食指。
“手指执笔有力,掌心虚空放松,手腕与桌面平行。”
谢喻尘的突然靠近让迟蔚心脏漏了一拍,而且…他的手好冰。
感到迟蔚身形一滞,总是让人想逗逗他,谢喻尘眼含淡淡的笑意。
“掌握好拿笔的力度方能写出一手好字,迟蔚,你在听么?”清润的嗓音发出疑问的语气。
“笃——”敲门声打断了屋内的寂静。
“大人,陛下有召。”是余晔时的声音。
“速备马车”谢喻尘起身。
迟蔚周围的冰凉气息随着栀子香味消散,心里如释重负。
“既然大人有要事在身,那在下先告退了。”于是一溜烟便跑了。
谢喻尘坐于马车主位,余晔时将所获情报递给高处之人,没有情感的缓缓开口。
“大人,查到了。迟蔚出身于九品武将之家,府内上下虽为武官,却崇文。因此家里提前一年花重金为他谋了抄书员这一职,没曾想家里出了变故,举家逃亡,独留迟蔚一人在京。”
王信同早已备好的假身世派上了用场。
“独留迟蔚一人…”谢喻尘眼神里多了一份悲伤,嘴唇微抿。
“是的,如果您没让我查探此人,来日会成为尚书省的祸患。我隔日便将他押去大理寺。”余晔时颜色无波。
“莫要轻举妄动,此事我自有定夺。”
转眼来到养心殿门外,宫人正欲前去通报,殿门却打开,出来了一个满面春风,花枝招展的女子。
“微臣见过贵妃娘娘”谢喻尘行一礼。
贵妃眼里闪过一丝鄙夷,细手扶额苦恼道,“这就是尚书令大人了吧,早就听说其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此言不虚。”
“这么晚了陛下还召见你,果然我已经比不上大人啦,陛下还是喜欢新鲜的人儿。”美人细眉一挑,朱红的嘴唇吐露着尖酸的语句。
“娘娘慎言,说出的话可是要用项上人头来担保的。”谢喻尘面不改色,与贵妃擦肩而径直走向殿内。
“哼!”贵妃甩袖离去。
金碧辉煌的殿门合上。
“微臣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有何要事。”
龙榻上的男人缓缓下床,因为荒淫无度,看起来精神萎靡,有气无力。
“喻尘啊,这所有的官员里,朕最喜欢的是你,最信任的也是你!”
“召你前来不过是想亲耳听个心安,徐非的儿子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永治帝浑浊的眼球盯着谢喻尘。
“无关。”谢喻尘语气冰凉。
“陛下信吗?”
“信!喻尘是我朝之重臣,君若不信臣,何以为君?!”永治帝缓缓地吐出一番肺腑,“只不过是贵妃最近步步紧逼,非要朕查个清楚!不是你便好,退下吧。”
谢喻尘回头嘴角便噙着冷笑。
君若不信臣,何以为君?
若是十五岁的谢喻尘估计会信以为真,可如今他已二十五,自是明白皇帝这个狗东西心里在谋划什么。
永治帝是篡位上台,背后有徐氏撑腰,为表两家信任长存还娶了徐非的妹妹做了贵妃。但好景不长,开国后徐氏一家独大,永治帝忌惮徐非的势力便又得借助外力。
显然,谢喻尘就是他要找的人。年轻、好控制,出身地方、无门第背景,京都无亲、无权无势。
徐非的儿子徐慕雪是贵妃的侄子,他们一口咬定是谢喻尘干的无非是想让他下台,但永治帝怎么可能轻易让他们扳倒自己的筹码,如今能与徐非一较高下的只有谢喻尘…
没人比永治帝更懂借刀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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