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迟蔚刚散值时,已夕阳西下。
他回到自己的廨舍,有些事要告诉迟至远。迟蔚买了许多小罐的蜂蜜存放在柜子里,他取出一瓶,将醋与之混合,再用细毛笔蘸取在纸上写到——
“我在此处待了多日,没有什么重要的政令,不过尚书令最近好像在商议改革,月底便要动身南州试行。我是否要一同跟去?”
待写完,字迹已经干透,纸张与全新无异,迟蔚将纸卷成筒状并系在王信同给他的信鸽腿上,站在窗前放飞。
做完这一切后他起身走到后院,开始挥舞手中的黑剑。
少年精神矍铄,肌肉健实却脚步轻盈,他与剑合为一体,腾空旋身时墨色衣袂翩翩,黄叶飘落,迟蔚黑眸一望,以极快的速度奔向树叶,刹那间,掉落地面时已成两瓣。
他继续旋转着手中的剑,变换着步伐,一招一式都无比铿锵有力,剑穗在宽壮的肩前晃动,脸庞上滴落两行热汗。
“阁下的剑术当真了得。”清润的嗓音随风传来。
“废话,你当小爷我的剑是白练的。”迟蔚并未理会这一番恭维,自顾自的将长剑划破长空。
“不如,你我来比试比试?”那人并未离去。
“比试?先接住我这一招再说吧!”迟蔚迅速将剑调换方向,右脚点地腾空而起,剑锋直指来人的胸膛,但看清眼前人是谢喻尘后,手猛的一软。
我去!不早说。
在迟蔚愣神的瞬间,谢喻尘已双指钳制住了来剑,用力往后一带又如鬼魅般出现在迟蔚的身后,手掌向其后背一拍迟蔚便退后数米远。
“战场上分神可不是好习惯。”谢喻尘柳叶眼看向狼狈回身的迟蔚。
“谢大人,你又没提前说!”一路连胜的迟蔚哪里吃过这样的瘪,故意在大人前面加了个谢字。
“好!你现在知道了,再来。”谢喻尘已准备好接招。
迟蔚也未手下留情,再次轻点足尖,将剑在空中半划一圈后欲刺向对方,只见谢喻尘白衣轻盈腾空,轻松拆招。
几个回合后,谢喻尘不知哪里捡来了个长树枝,左右绕过飞奔过来的长剑后用力一挥便戳到了迟蔚的腰,若树枝是真剑,他早已被刺穿。
但迟蔚并未理会,他今年二十岁,却比谢喻尘高上半个头,健康的小麦色散发出野性的力量。
迟蔚在树枝抵住他的瞬间,做了一个灵活的翻跃,他来到谢喻尘的身后,随即大手向眼前人的细腰一揽,谢喻尘重重的靠在了迟蔚的胸膛上。
“怎么样大人,你刚刚的那招偷袭,我学的像不像?”迟蔚以这种暧昧而亲昵的姿势低头在谢喻尘的耳旁说话,因为靠得太近,男人粗重的气息落在谢喻尘的耳后。
无人发现的地方,谢喻尘薄薄的耳朵泛起微红。
他挣脱了迟蔚的手臂,转头蹙眉道,“我的武器已经碰到你的要害之处,一局已结束,可你却没有停下,这难道也算赢吗?”
迟蔚咧嘴笑着,落日打在他的脸上显得如此明媚,
“在战场上打几局可不是大人说了算。”
迟蔚收起了剑,像无赖般又冲谢喻尘说,“大人在战场上轻敌可不是好习惯”
见谢喻尘不语,迟蔚一下慌了神,怎么突然忘了眼前这个可是真的会扒了人皮的老虎,于是飞速的转移话题。
“对了大人,你找我有事吗?”
谢喻尘沉吟片刻后说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想来亲自问问你救下徐慕雪时的细节。”
都过去这么久了居然还在关心徐慕雪,于是迟蔚恭恭敬敬的又重复了一遍经历,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
“对了,那天我见到的徐慕雪,虽然狼狈,但身上并无剑伤。我替他上药的地方应该是逃命时磕碰到的。”
“我觉得刺客应该不是真的想要他的命,因此我才救了他,护送他回府。”迟蔚分析的头头是道。
谢喻尘点点头,转身欲走。
“我突然觉得大人好像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不近人情呀,待人处事都很好很好。”大概是这几天比较和睦的相处,迟蔚的胆子居然愈发的大了。
谢喻尘身形一顿,头也不回的说“话别说的太早,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他的语气冰凉,却有一股暖流涌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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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迟至远收到了从长安来的信,他把纸张悬在烛火之上,因为热度,纸上的字慢慢显现。
迟至远感到十分惊讶,并不是因为迟蔚真的拿到了情报,而是这浑小子的字居然变好看了。
“啧啧啧,孺子可教也。”
尚书令作为行政中枢的长官,掌握朝廷政令的制定和执行,是一手情报的重要来源。
况且迟至远筹谋的起兵尚在准备阶段,他仍然在为此后的恶战招兵买马,若能从现在就监视着尚书令的一举一动,对迟至远而言有利无弊。
虽然在尚书令身边做探子太过凶险…但是迟至远别无选择,最后还是决定让迟蔚待在尚书令身边,于是认认真真地在纸上写到,
“我允许你下南州了,及时汇报情况。”
迟至远抓耳挠腮地修修改改,写了不下十张字条,仿佛在思考些什么。只见他不甘心地拿着自己写的字条和迟蔚写的字条反复对比,臭小子的字居然比老子的都好看了,看来这一趟真没白去。
几日后迟蔚拿到了父亲的字条,却被气笑道,
“你允许我下南州了,人家谢喻尘允许了吗。”
看来还得找个机会留在尚书令身边,可什么法子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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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秋叶一片片凋零,离下南州的日子越来越近,迟蔚不由得开始紧张,他到底怎样才能跟着谢喻尘呢。
这天他当值,正抄着文献呢,听见一旁的同僚在聊天。
“不日谢喻尘就要下南州了,诶你说,徐非忌惮他,会不会一同前去?”
“他一把年纪折腾啥啊,但我听说,徐非昨日面圣要求他儿子代他去,这老狐狸,还派个人来监视谢喻尘。”
“徐非的儿子…就是前段时间失踪的那个徐慕雪?我想起来了,病秧子下南州,别还没到就死路上了。”
迟蔚听到他们的对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拍案而起,“公务处理完了吗,就在这聊天!”
正在讲闲话的二人诧异的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突然冷笑,
“如果我记得没错,好像是你救下的徐慕雪吧,呵,身在尚书省却替他人说话,该不会是你二人早已有染,如今是探子之身吧!”
迟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说道,“哈,荒唐,小爷我是处子之身。”
停停停,迟蔚是不是有病。
没想到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只听卷宗阁哄堂大笑起来。
“放肆!尚书省是尔等喧哗吵闹之地吗?”一声厉喝从门外传来。
“刚刚笑的所有人自己去领十个大板!还有你二人,行为最是恶劣。”
说的是便是最开始闲聊的二人,那二人到底只是文人,哪受得住这场面,早已匍匐在地抖成筛子。
谢喻尘刚刚下朝,玄红的官服衬得他容颜威严。
“身为官员,妄议朝政,诅咒他人。”
“该当何罪?”
谢喻尘冰冷的侧脸显得不近人情,剑眉一挑,看着地上的二人。
“小的立刻去刑慎司领罚!日后定不再犯。”二人声音颤抖。
谢喻尘缓缓开口“日后?你们已经没有日后了。来人,带走此二人,月末问斩!”于是拂袖离去,只留下窃窃私语的众人。
“不会吧…这就问斩了?”
“早就听说尚书令是活阎王,真是名不虚传。”
“嘘!你是闲自己活得太久了吗。”
“怎么办,我好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看来日后还是得少说话,哪里惹他不满就死定了。”
“别说了,工作吧工作吧。”
迟蔚内心也大为震撼,心想谢喻尘的处罚是不是太过了,莫非那些传言是真的…
散值后,迟蔚还是硬着头皮来到了谢府,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得和谢喻尘下南州。
老地方,迟蔚来到了谢喻尘的书房。
和往日不同,今天他显得格外紧张,一句话竟出现了两个错字。
谢喻尘看出了他的不安,都没想就猜到了原因。
“现在知道怕我了?”声音低沉,所以听不出里面有一丝颤抖。
“不是的大人。”迟蔚摇摇头,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你猜猜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们。”谢喻尘动听的声音说着危险的话。
“因为妄议朝政,诅咒他人…可我觉得他们罪不至此。”迟蔚心一横,说出了真实想法,本来以为自己会得到一顿劈头盖脸的毒骂,没想到谢喻尘递给了他一本帐薄。
迟蔚呆呆的接过,“这是…?”
“我不会草菅人命,他们二人受贿金银无数,账簿上记的一清二楚。”谢喻尘淡淡开口。
罪名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妄议朝政、诅咒他人,他们受贿的钱财早已达到死罪的标准。
“那你为何不当场解释清楚!他们都以为…他们都以为你…”迟蔚没有说下去。
谢喻尘微合眼皮,神情平淡无波,“懒得解释,就这么简单。”
迟蔚心里一万个我操,这就是格局吗。
知道了真相后的迟蔚胆子又开始变大,开始和谢喻尘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所以大人,此次下南州,一行几人啊?”
“三人。”
“三人?就是你、我,还有谁?”
谢喻尘“?”
“谁说有你了,我、余晔时、徐慕雪。”
“把余晔时换成我吧,我可以保护你的!”
余晔时在一旁“?”
迟蔚转头看了看站在门口的余晔时,“你瞪啥!我与你家大人议事,休得偷听。”
谢喻尘肃容道,“胡闹!”
“迟蔚,下南州非儿戏。不是随心所欲的,余晔时武功不在你之下,你无需操心。”
迟蔚眼珠一转,你不需要我保护,但有个人可需要我保护。
“好吧大人。”
迟蔚突然压低声音,用只有谢喻尘能听见的音量说话。
“但我还是会和大人一同下南州的,大人,等我!”迟蔚贱兮兮的朝谢喻尘单眨一只右眼,随即出了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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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蔚马不停蹄地来到了宰相府,他不打算走正门。于是轻功一翻,落到了徐慕雪的院子。
徐慕雪正在院内练剑,因为身体虚弱,没一会儿便大汗淋漓,看到一身黑影翻到眼前,本欲大喊却发现来者是迟蔚。
他睁大杏眼,“迟蔚,你怎么来了,为何…不走正门。”
迟蔚直奔话题,言简意赅的道了自己的来意。
“你是想当我的贴身侍卫?嗯…”
见徐慕雪犹豫,迟蔚又立刻补充道,“下南州一路凶险,我的功夫你也知道,绝对保你万无一失!”
徐慕雪白皙的脸庞摇了摇,“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在想要怎么和父亲说。”
“这样吧,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回。”说罢徐慕雪匆匆地往外走。
院子里独留迟蔚一人,他回想起徐慕雪刚刚练剑的情形,看来他真的有听他的话,要学会自保。
不一会儿徐慕雪便回来了,他对迟蔚说,“父亲让我自己决定,那你可愿意随我下南州?”
就等你这句话了 ,“自是愿意的!”迟蔚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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