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之前裴念忱跟易枫桥提过一嘴，最近缙山上的环境条件并不特别好。为了保持水土，方便他作业，裴念忱早早地在几天前就颁布了禁行令。

彼时易枫桥登上山一看，果真如此。

他是三天前最后一次来到这里的，当时他和115仅仅是注意到了地面上的枯枝败叶，以及头顶上那块不看见都难的乌云。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两人初一抵达，不等易枫桥向路轩指出那株绒毛皂荚的所在位置，就看见对方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无视湿滑的地面，向植株的方向奔了过去，然后以与焦急情绪截然不同的轻柔动作，从树下地面上，用双手捧起了一条灰褐色的物体。

易枫桥凑上前去一看，是一枚长条状荚果。

“多久了。”

晃神之际，一个略带颤抖的声音从易枫桥耳畔响起，他如梦方醒，还没等消化清楚路轩的这句毫无来由的问题，就看见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将自己没头没尾的话接了下去。

“看它的生理状况，理论上得是积年累月的伤害才能将它摧残至此……我指的是正常生态系统下的生理变化。”

路轩抬头看了看天上那片乌云，然后扭过头，冲着易枫桥苦涩地笑了一下。

“你应该早些找到我的”，路轩眉心微皱，“你但凡早个十天半月找上我，这棵树多少还有些活头。”

“可是……！”

易枫桥发现自己根本无力辩驳。但他敢百分百承诺自己上上次来到这里时，这株绒毛皂荚的状况绝非如此之差，不然他定能一眼看见。

“……没救了吗？”

“不”，路轩眼神定定地看向易枫桥，“有救。”

事故发生后不久，路轩就因为难以接受路人审视的目光，选择与世隔绝。除裴念忱仍能撇清外界评价，照常和他进行交流以外，他拒绝与任何人接触。

独居在家的生活是很难熬的。出于心结他没法控制自己打开标本室的大门，但做一些简单的研究自是不在话下。于是最终，从事了大半辈子野生植物保护工作的他还是回归了老本行。

裴念忱是路轩了解外界讯息的唯一媒介。不久之前，他自然从裴念忱的只言片语中知晓了确有一名新生代植物学家的出现。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易枫桥。

也没想到他初次见到这个人，会是被对方主动找上。

“你有登上过实验室二层么？”路轩忽然开口。

易枫桥想了想那栋被藤蔓缠绕破败不堪的小楼，又想到自己上次勇闯实验室因为时间限制，只翻进了一楼和地下一层，于是摇了摇头。

“难怪……得了，愣着干什么，快过来搭把手！”

“哦好！”

不愧为植物救助的老手，路轩三下五除二就精准定位到了植株上尚存的几个泛着绿意的枝条，小心翼翼地用刀片沿着根部划开。与此同时，易枫桥也在层叠的棕色叶片中找到了一条带有黄绿色绒毛的新鲜荚果。

他将荚果取下，如获珍宝地捧起，送到路轩面前。

果不其然收获了对方赞许的神色。

“这个季节取茎尖做组培似乎有些困难。不过嫁接倒是有点成功的希望。假如我没记错的话，这片山上差不多海拔的位置，还有几株野生的普通皂荚。或许可以试着把它们作为母株。”

话音刚落，两人双双沉默。

“变异了。”

路轩点了点头。

按常理来说，变异植株能提供的养分反倒比普通植物更甚，但那是建立在变异植物共同合作的基础之上。

诸如他们眼前的这株绒毛皂荚，显然不在变异植物愿意帮扶的范围之内，否则也不会落得这般境地。

纵然易枫桥的野外经验再丰富，面对末世这种特殊情况也束手无策，他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路轩。不过路轩没理会他。

一筹莫展之际，他忽然听见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响起。熟悉的声线像是近在眼前。然后他抬头去看，记忆中的身影与面前的人完全重合在一起，只不过当年挺直高大的脊背变得弯曲了些。

“枫桥，选择权在你。”

是啊。

选择权在他。

说是想替裴念忱分担些事情，结果至今没能帮上什么大忙。现在轮到自己的专业领域，又怎么能将一切决定权交由别人？

因为他自信他的知识储备绝不在路轩以下，想必路轩也是这样想的。

易枫桥眼神一瞬恢复清明，“让我试试。”

＊

有了寻找绒毛皂荚的经验，找到普通皂荚自然也不在话下。

何况眼前那棵高约五十米的大树，特征又如此明显，就算再眼瞎也不至于找不出来！

距离树木大约七十来米的位置，两人俱是停下脚步。

在上山之前，易枫桥对变异皂荚做了深入的研究，将它的攻击模式理解得十分透彻。裴念忱也在给自己准备的工具中夹带了一些武器，想应付一下应该不算太难。

就不知道路轩……

易枫桥掺杂着怀疑的眼神投向站在身侧的路轩，成功收获对方一个善解人意的笑。那笑似乎是在向他说，自己的了解不比他少半点。

于是易枫桥放心了，扭过头去。

类似这种树干带刺果实有毒的植株，向来被列在基地的“高风险植物”名录当中。易枫桥不得不承认，他自己也有些畏惧。

好处是虽然它的攻击模式极其多，弊端也相当明显——精准定位的能力很差。

所以就算两个人已经在逐步移动，甚至走到树底下了，皂荚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这棵比较大的生长龄太长了，估计会比较难对付。好在缙山几乎无人打理，种子落下来应该会周围再找找，应该会有比较小棵的树种。”

语毕，易枫桥立即锁定了高大皂荚背后隐隐露出的那根枝条，缓步靠近。

果不其然。

“一会你负责拿刀上去修剪做切口，我垫后观察周围情况——你把小忱准备的武器拿给我吧。”

易枫桥一怔。

看路轩这幅信誓旦旦的模样，他像是会使用武器？可他不是说自己与世隔绝毫无交流吗，怎么会有用上武器的场合？

见易枫桥质疑的眼神，他只好解释道：“我所谓的与世隔绝并不意味着完全与社会脱节，或是完全不出门。与此恰恰相反，我偶尔也会跑到缙山上观察一圈，不过年纪大了以后身体欠佳，来的次数少了，近期更是连门都不怎么出，所以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对劲。”

搬出“上山”这个理由，一切质疑也就不攻自破了。

毕竟就缙山这个复杂的情况来看，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那您以前用的的武器是……”

“小忱给的”，路轩不以为奇地说了一句，“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和小忱虽然不比和当初的你来的熟，但毕竟是邻里关系，何况他是唯一在事故以后不对我心存芥蒂的人，我们一直保持联系。”

毕竟是被裴念忱认可的人，和自己又有一定关联——易枫桥当然是选择相信他。

“那我上了。”

路轩冲他笑了笑，比了个“OK”的手势。

阴云密布四周，山中有雾，即便在早晨也看不太清晰周围的景象。

易枫桥又不太敢贸然打开手电，唯恐惊扰那些对光线敏感的植物，只好在路轩鼓励的眼神中，摸着黑，慢慢地向那棵小树贴近。

心中暗道一声“抱歉”以后，他果断出手，从麻袋里掏出裴念忱为他准备的至尊专属嫁接刀，在树皮上划出一道小口。

可能是树龄太小，那小皂荚连点反应都没有。易枫桥便放了心，将那小口破开了些。

本以为长时间没干过这活，可能会略有遗忘或是不太熟练。

事实证明易枫桥还是太小瞧自己了，肌肉记忆不会说谎，最终没花多长时间就解决了，甚至——

他抬头一看一旁挺立的那棵高大五十米的巨型皂荚。

甚至连这棵大树都没反应？不应该啊！

山中迷雾泛滥得愈发厉害起来，易枫桥摸索一阵才找到路轩旁边，他用手势示意他快些走。

死一般的沉寂。

缙山太不对劲了，他回头得叫上裴念忱一起过来看看。

两人正迈开脚步准备一同往山下走的时候，“咔嚓——”，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很清脆的细微响动。

易枫桥一个急刹，猛然顿住脚步。

空气瞬间凝固，他有些不太敢回头，主要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像他曾经玩过的恐怖游戏里的场景了，他总有些不祥的预感。

一般在游戏中出现这种响动，那大概是，人。但这是颁布禁令之后封闭的缙山，基地居民大多也不见得会冒着生命危险贸然上山。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靠，大白天见鬼了！

易枫桥几乎是立即伸出手，拽过身侧路轩的手臂，抓着他不要命似地往前冲。

但两人手上的袋子里还放着工具和武器，自以及剩余收集的种子和树枝。

种子和树枝暂且不提，不算太重。武器和工具也经过改良，不如两百年前那么重。

但这东西说重不重，逃跑的时候却相当耽搁。

“枫桥……你往后看。”

易枫桥能听出路轩此刻的语气已经是在故作镇定，看来情况属于来到一个相当不妙的类别，于是他终于空出神来，往跑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他们身后，纵横交错的植物已然编织成一张巨网，正踩踏着“脚下”的枯枝败叶，向他们步步紧逼而来。

他才反应过来，瞪大双眼。

这下真是连震惊的余地都没有了。

“跑！”

速速滑铲——为了我的小粉花！！！[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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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皂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