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椋干起活来心无旁骛,孙捡恩不好意思打扰她,去了外边和安璐打电话。
孙捡恩还不忘回头看两眼,小声对安璐说:“你不要乱说。”
安璐和孙捡恩多年同学。
其他人不知道,她靠着死缠烂打和孙捡恩认识,多少知道高岭之花皮囊下的小闷骚。
孙捡恩其实挺多话的,都在心里。
习惯不说话也是被李栖人要求的,换做安璐被这么养大,恐怕也是个锯嘴葫芦。
安璐:“我不是乱说,也没有开玩笑。”
“你不是说赵老师没让你离开剧团吗?”
“不说别的,她对你是真的好,是我的话她直接把我赶出去了。”
赵祯在剧院上班,也做舞蹈学院的兼职老师,之前系里排练的时候她来过。
孙捡恩在学业上无可挑剔,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就是她的舞蹈的确做不到形神兼备。
就像音乐一样,木头耳朵听个响,外人看看只会觉得她年纪轻轻舞技登峰造极,内行人看得出瑕疵。
见过她妈妈的作品,对她期待也很高。
孙捡恩:“我没有头绪。”
安璐:“这不刚到呢,哪来的头绪。”
她说话像是捧哏,不知道大清早是不是在吃薯片,咔吱咔吱的,“也不是说跳舞、编舞的人都得谈个恋爱。”
“只是你这人天生……”
安璐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孙捡恩,还是孙捡恩说:“我像魔芋。”
“我没这么说啊,”安璐叹了口气,“别理她们。”
但不用安璐多说,看过妈妈们演出的孙捡恩早就明白了。
她就少那点东西。
那点感情,对别人来说很普通。
亲情、友情、爱情。
她都淡淡的,亲情畸形、友情平庸、爱情……
没有。
人是由情绪构成的,跳舞也不是让她断情绝爱上天去,没有感染力的作品只有观赏性,被淘汰也情有可原。
孙捡恩:“我是来给妈妈修坟的,来……”
那三个字她也说得磕巴,“谈恋爱。”
“不好。”
殊不知她难得的羞赧就令安璐惊讶。
以前提到这三个字孙捡恩像冰块,反而是提这事的人难为情,好像亵渎了她。
安璐心想哪里不好了,你没点心思根本不这么说。
她问:“所以你觉得和她合租,她同意吗?”
虽然孙捡恩生活可以自理,安璐也有几分担心,“我姐说这卢师傅是崔蔓介绍的。”
“崔蔓你知道吗?之前我分享给你的那音乐链接,唱歌的。”
“应该靠谱吧?”
孙捡恩:“靠谱。”
安璐:“你怎么知道靠谱。”
大概是孙捡恩斩钉断铁得傻乎乎的,安璐反而不放心了,“我能加这个卢师傅的微信吗?”
“我来一探究竟。”
孙捡恩:“你喜欢这样的吗?”
安璐:“我不喜欢。”
“做石雕的力气得多大啊,孙捡恩你可以谈一段,不要太陷进去。”
“你肯定打不过她。”
她好像又后悔撺掇了,孙捡恩没谈过恋爱,傻乎乎的。
在一个地方和一个陌生女人住上俩月,每天交接的还是这种关乎妈妈的大事,没有情愫也会依恋。
万一她真的不跳舞,留下来做石雕厂的另一个主人怎么办?
那太可怕了。
不止赵老师会疯,喻沐绝对会坐车到这个小县城把孙捡恩抓走的。
孙捡恩:“你想太多了。”
安璐下意识想接一句你发誓,又觉得现在说为时尚早,改口问起孙捡恩要做的事。
“你找到你妈妈的墓碑了?”
孙捡恩:“没有。”
安璐又问:“那你选什么墓碑?”
孙捡恩:“样式也没选好。”
安璐沉默半天,“你看着闷声不吭的,做事倒是风风火火,好歹找找你生母的家人吧?”
孙捡恩:“她是孤儿。”
她在扬草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怎么找。
安璐:“亲戚呢?”
孙捡恩:“也不清楚。”
安璐也发现孙捡恩能依靠的只有崔蔓介绍的石雕师傅。
孙捡恩虽然在学校爱答不理人,直觉还是准的,以前老师抽测她也很灵验。
从玄学的角度,安璐相信她的判断。
“算了,你不是全权委托给卢师傅吗?她是本地人,让她找找。”
卢椋中途喝水的时候看了眼时间,到饭点了,孙捡恩还在里面坐着。
看得出她的仪态都是练过的,不像卢椋没个正行。
也不知道她在和谁打电话,好像放松许多。
总不能一个朋友都没有吧,卢椋拿起手机从微信里找了个人,打了个电话过去。
“是我,帮我查个墓吧。”
“都是墓了,那当然人死了,死好多年。”
卢椋甩了甩手,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她习惯中途拉伸,从孙捡恩的角度看,卢椋又像一只舒展的猫科动物。
连甩手套都……
孙捡恩脑子里忽然冒出安璐那句别有风味。
她深深地闭上了眼。
“名字……”
卢椋想了想:“孙飘萍。”
“不是三点水的漂。”
扬草的公墓很多,如今也数字化管理。
她的朋友甘澜澜正好今年入职这样的公司,也算和卢椋成了半个同行。
在这之前也有外乡人回来祭拜,拨打热线询问亲人墓碑具体位置,这业务都算基础的了。
对方没有多问什么,挂断之前,卢椋问:“蓝迁这两天忙吗?”
“不忙,她休息呢。”
甘澜澜和蓝迁是卢椋的同学,上学那会就谈上了。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一个上班,一个开店,好像一辈子也能这么过下去。
卢椋哦了一声,“你让她帮我送个人兜兜风,工资我给她日结,怎么样?”
甘澜澜:“男的女的?”
卢椋:“女的,我客户,我这边走不开,她要在扬草转转。”
“就是我让你找的这个人的女儿,外地回来的。”
甘澜澜和卢椋认识多年,多少明白卢椋的处事风格。
她办事周到,年纪大的客户回头也很多。
她问:“又是喜欢你的富婆?”
卢椋笑了:“是富婆,但才二十岁,人家还上学呢。”
她手指敲着桌子,看了眼自己还有三分之二没完成的功德碑,“你当她是大学生采风,蓝迁不是开车很老到吗?就当给你赚咖啡钱了。”
甘澜澜嗅出了几分猫腻的味道,忍着没调侃,“行,我等会儿到家吃饭和她说。”
卢椋:“别忘了查人啊。”
甘澜澜:“知道了。”
孙捡恩和安璐聊完天后待在卢椋棚内的小屋发呆。
看得出这个小屋更像室内工作室,地上还有不少打印出来的超大开图纸。
画册也有不少艺术相关,或许也有卢椋的专业相关。
孙捡恩甚至在桌上看到了卢椋参加某工艺展会的工牌,柜子上的合照更贴近她本人。
还有摆放的大大小小的小型石刻。
另一张桌上还有雕了一半的石雕头像。
如果是半夜过来,挺惊悚的,但现在是白天,孙捡恩看得很专注。
卢椋过来的时候敲了敲门,“吃饭去吗?”
孙捡恩这才回神,但要藏住手上的相册来不及了。
卢椋:“没事,你看吧。”
“里边不少拍立得,之前参加培训的拍的。”
孙捡恩问:“你就是墓碑专业的吗?”
卢椋摇头,“当然不是,哪有这个专业。”
她习惯工作的时候戴帽子,鸭舌帽一摘,头发就有几分乱。
女人手长脚长,和孙捡恩的纤瘦不一样,她的有力从手背就看得出,只是穿上衣服还能笼统归到瘦子那一类去。
“毕业大部分就失业的专业,上学……只要是手工都学。”
她催促孙捡恩去吃饭,“奶奶做好饭了,我们快走,不然她会喷火。”
孙捡恩被她推到外边,问:“什么都学?”
卢椋点头,“金工、木工、皮具之类的……陶艺也有,喜欢做手工的人学学挺好玩的。”
孙捡恩又问:“你是为了家里学的吗?”
卢椋:“那当然不是,我最开始想做陶的。”
她笑起来眼睛眯起一条缝,无边的笑意从眼尾晕染,这么大的场地就她们两个人,笑声似乎也回荡,给孙捡恩一种世界安静的错觉。
“我以前还说再不努力就要继承家业了。”
她已经能以玩笑的口吻说起父母的离世了,“没想到爸妈走得这么突然。”
孙捡恩脚步一顿,“对不起。”
她垂头露出的脖颈洁白如玉,更像卢椋选修过一阵的玉雕,美得令人想要抚摸。
卢椋抿了抿唇,“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不是妈妈也不在了?”
孙捡恩:“不一样。”
她还杵在原地,卢椋走出两步,“那难道还要给我三叩九拜啊,别这样,你是客户。”
女人手指拎着帽子,“我要去换衣服,你去外边等我吧。”
孙捡恩还站着。
卢椋:“为什么不走了?”
她又开了句玩笑,“难道要我像拔一棵树那样把你拔走吗?”
孙捡恩忽然抬眼,“可以吗?”
卢椋:“你还真这么想啊?”
孙捡恩定定看了她半天,“除去练舞,没人这么抱过我。”
她是比卢椋小,但二十岁也不算很小。
卢椋有种自己被赖上的无可奈何。
她向来心软,就算孙捡恩不长这么漂亮,这后半句话也很令人动容。
更何况卢椋搜索过她糟糕的身世。
奇怪的人。
矛盾的漂亮和矛盾的气质。
疏离又小心翼翼。
她想试探什么?
卢椋实在没什么可以失去的。
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小县城的小老板,很难想象自己有什么杀猪盘所图的。
卢椋:“我身上都是灰。”
孙捡恩知道她答应了,“撒我身上也没关系。”
卢椋懒得和她掰扯胡乱用词,她还真的像拔起一棵树那样,拔起杵在原地的孙捡恩。
几秒之后石雕师傅换了一只手,丝毫不费力地把人背起,跨过厂棚和土地连接的那块不知道哪里捡来的减速带。
路过一大片的紫花地丁,把人送到了隔壁的车里。
她关上车门,对孙捡恩说:“等我几分钟。”
等她转身走远,孙捡恩才拍了拍自己的衣服。
石灰扬起,像是熄灭的星屑,这个瞬间车厢都变成了银河。
她的心依然寂静,呼吸却有几分急促。
她想:好短暂。
捡恩:[彩虹屁]
卢椋:[墨镜]
安璐:[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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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块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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