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块墓碑

卢椋干起活来心无旁骛,孙捡恩不好意思打扰她,去了外边和安璐打电话。

孙捡恩还不忘回头看两眼,小声对安璐说:“你不要乱说。”

安璐和孙捡恩多年同学。

其他人不知道,她靠着死缠烂打和孙捡恩认识,多少知道高岭之花皮囊下的小闷骚。

孙捡恩其实挺多话的,都在心里。

习惯不说话也是被李栖人要求的,换做安璐被这么养大,恐怕也是个锯嘴葫芦。

安璐:“我不是乱说,也没有开玩笑。”

“你不是说赵老师没让你离开剧团吗?”

“不说别的,她对你是真的好,是我的话她直接把我赶出去了。”

赵祯在剧院上班,也做舞蹈学院的兼职老师,之前系里排练的时候她来过。

孙捡恩在学业上无可挑剔,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就是她的舞蹈的确做不到形神兼备。

就像音乐一样,木头耳朵听个响,外人看看只会觉得她年纪轻轻舞技登峰造极,内行人看得出瑕疵。

见过她妈妈的作品,对她期待也很高。

孙捡恩:“我没有头绪。”

安璐:“这不刚到呢,哪来的头绪。”

她说话像是捧哏,不知道大清早是不是在吃薯片,咔吱咔吱的,“也不是说跳舞、编舞的人都得谈个恋爱。”

“只是你这人天生……”

安璐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孙捡恩,还是孙捡恩说:“我像魔芋。”

“我没这么说啊,”安璐叹了口气,“别理她们。”

但不用安璐多说,看过妈妈们演出的孙捡恩早就明白了。

她就少那点东西。

那点感情,对别人来说很普通。

亲情、友情、爱情。

她都淡淡的,亲情畸形、友情平庸、爱情……

没有。

人是由情绪构成的,跳舞也不是让她断情绝爱上天去,没有感染力的作品只有观赏性,被淘汰也情有可原。

孙捡恩:“我是来给妈妈修坟的,来……”

那三个字她也说得磕巴,“谈恋爱。”

“不好。”

殊不知她难得的羞赧就令安璐惊讶。

以前提到这三个字孙捡恩像冰块,反而是提这事的人难为情,好像亵渎了她。

安璐心想哪里不好了,你没点心思根本不这么说。

她问:“所以你觉得和她合租,她同意吗?”

虽然孙捡恩生活可以自理,安璐也有几分担心,“我姐说这卢师傅是崔蔓介绍的。”

“崔蔓你知道吗?之前我分享给你的那音乐链接,唱歌的。”

“应该靠谱吧?”

孙捡恩:“靠谱。”

安璐:“你怎么知道靠谱。”

大概是孙捡恩斩钉断铁得傻乎乎的,安璐反而不放心了,“我能加这个卢师傅的微信吗?”

“我来一探究竟。”

孙捡恩:“你喜欢这样的吗?”

安璐:“我不喜欢。”

“做石雕的力气得多大啊,孙捡恩你可以谈一段,不要太陷进去。”

“你肯定打不过她。”

她好像又后悔撺掇了,孙捡恩没谈过恋爱,傻乎乎的。

在一个地方和一个陌生女人住上俩月,每天交接的还是这种关乎妈妈的大事,没有情愫也会依恋。

万一她真的不跳舞,留下来做石雕厂的另一个主人怎么办?

那太可怕了。

不止赵老师会疯,喻沐绝对会坐车到这个小县城把孙捡恩抓走的。

孙捡恩:“你想太多了。”

安璐下意识想接一句你发誓,又觉得现在说为时尚早,改口问起孙捡恩要做的事。

“你找到你妈妈的墓碑了?”

孙捡恩:“没有。”

安璐又问:“那你选什么墓碑?”

孙捡恩:“样式也没选好。”

安璐沉默半天,“你看着闷声不吭的,做事倒是风风火火,好歹找找你生母的家人吧?”

孙捡恩:“她是孤儿。”

她在扬草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怎么找。

安璐:“亲戚呢?”

孙捡恩:“也不清楚。”

安璐也发现孙捡恩能依靠的只有崔蔓介绍的石雕师傅。

孙捡恩虽然在学校爱答不理人,直觉还是准的,以前老师抽测她也很灵验。

从玄学的角度,安璐相信她的判断。

“算了,你不是全权委托给卢师傅吗?她是本地人,让她找找。”

卢椋中途喝水的时候看了眼时间,到饭点了,孙捡恩还在里面坐着。

看得出她的仪态都是练过的,不像卢椋没个正行。

也不知道她在和谁打电话,好像放松许多。

总不能一个朋友都没有吧,卢椋拿起手机从微信里找了个人,打了个电话过去。

“是我,帮我查个墓吧。”

“都是墓了,那当然人死了,死好多年。”

卢椋甩了甩手,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她习惯中途拉伸,从孙捡恩的角度看,卢椋又像一只舒展的猫科动物。

连甩手套都……

孙捡恩脑子里忽然冒出安璐那句别有风味。

她深深地闭上了眼。

“名字……”

卢椋想了想:“孙飘萍。”

“不是三点水的漂。”

扬草的公墓很多,如今也数字化管理。

她的朋友甘澜澜正好今年入职这样的公司,也算和卢椋成了半个同行。

在这之前也有外乡人回来祭拜,拨打热线询问亲人墓碑具体位置,这业务都算基础的了。

对方没有多问什么,挂断之前,卢椋问:“蓝迁这两天忙吗?”

“不忙,她休息呢。”

甘澜澜和蓝迁是卢椋的同学,上学那会就谈上了。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一个上班,一个开店,好像一辈子也能这么过下去。

卢椋哦了一声,“你让她帮我送个人兜兜风,工资我给她日结,怎么样?”

甘澜澜:“男的女的?”

卢椋:“女的,我客户,我这边走不开,她要在扬草转转。”

“就是我让你找的这个人的女儿,外地回来的。”

甘澜澜和卢椋认识多年,多少明白卢椋的处事风格。

她办事周到,年纪大的客户回头也很多。

她问:“又是喜欢你的富婆?”

卢椋笑了:“是富婆,但才二十岁,人家还上学呢。”

她手指敲着桌子,看了眼自己还有三分之二没完成的功德碑,“你当她是大学生采风,蓝迁不是开车很老到吗?就当给你赚咖啡钱了。”

甘澜澜嗅出了几分猫腻的味道,忍着没调侃,“行,我等会儿到家吃饭和她说。”

卢椋:“别忘了查人啊。”

甘澜澜:“知道了。”

孙捡恩和安璐聊完天后待在卢椋棚内的小屋发呆。

看得出这个小屋更像室内工作室,地上还有不少打印出来的超大开图纸。

画册也有不少艺术相关,或许也有卢椋的专业相关。

孙捡恩甚至在桌上看到了卢椋参加某工艺展会的工牌,柜子上的合照更贴近她本人。

还有摆放的大大小小的小型石刻。

另一张桌上还有雕了一半的石雕头像。

如果是半夜过来,挺惊悚的,但现在是白天,孙捡恩看得很专注。

卢椋过来的时候敲了敲门,“吃饭去吗?”

孙捡恩这才回神,但要藏住手上的相册来不及了。

卢椋:“没事,你看吧。”

“里边不少拍立得,之前参加培训的拍的。”

孙捡恩问:“你就是墓碑专业的吗?”

卢椋摇头,“当然不是,哪有这个专业。”

她习惯工作的时候戴帽子,鸭舌帽一摘,头发就有几分乱。

女人手长脚长,和孙捡恩的纤瘦不一样,她的有力从手背就看得出,只是穿上衣服还能笼统归到瘦子那一类去。

“毕业大部分就失业的专业,上学……只要是手工都学。”

她催促孙捡恩去吃饭,“奶奶做好饭了,我们快走,不然她会喷火。”

孙捡恩被她推到外边,问:“什么都学?”

卢椋点头,“金工、木工、皮具之类的……陶艺也有,喜欢做手工的人学学挺好玩的。”

孙捡恩又问:“你是为了家里学的吗?”

卢椋:“那当然不是,我最开始想做陶的。”

她笑起来眼睛眯起一条缝,无边的笑意从眼尾晕染,这么大的场地就她们两个人,笑声似乎也回荡,给孙捡恩一种世界安静的错觉。

“我以前还说再不努力就要继承家业了。”

她已经能以玩笑的口吻说起父母的离世了,“没想到爸妈走得这么突然。”

孙捡恩脚步一顿,“对不起。”

她垂头露出的脖颈洁白如玉,更像卢椋选修过一阵的玉雕,美得令人想要抚摸。

卢椋抿了抿唇,“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不是妈妈也不在了?”

孙捡恩:“不一样。”

她还杵在原地,卢椋走出两步,“那难道还要给我三叩九拜啊,别这样,你是客户。”

女人手指拎着帽子,“我要去换衣服,你去外边等我吧。”

孙捡恩还站着。

卢椋:“为什么不走了?”

她又开了句玩笑,“难道要我像拔一棵树那样把你拔走吗?”

孙捡恩忽然抬眼,“可以吗?”

卢椋:“你还真这么想啊?”

孙捡恩定定看了她半天,“除去练舞,没人这么抱过我。”

她是比卢椋小,但二十岁也不算很小。

卢椋有种自己被赖上的无可奈何。

她向来心软,就算孙捡恩不长这么漂亮,这后半句话也很令人动容。

更何况卢椋搜索过她糟糕的身世。

奇怪的人。

矛盾的漂亮和矛盾的气质。

疏离又小心翼翼。

她想试探什么?

卢椋实在没什么可以失去的。

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小县城的小老板,很难想象自己有什么杀猪盘所图的。

卢椋:“我身上都是灰。”

孙捡恩知道她答应了,“撒我身上也没关系。”

卢椋懒得和她掰扯胡乱用词,她还真的像拔起一棵树那样,拔起杵在原地的孙捡恩。

几秒之后石雕师傅换了一只手,丝毫不费力地把人背起,跨过厂棚和土地连接的那块不知道哪里捡来的减速带。

路过一大片的紫花地丁,把人送到了隔壁的车里。

她关上车门,对孙捡恩说:“等我几分钟。”

等她转身走远,孙捡恩才拍了拍自己的衣服。

石灰扬起,像是熄灭的星屑,这个瞬间车厢都变成了银河。

她的心依然寂静,呼吸却有几分急促。

她想:好短暂。

捡恩:[彩虹屁]

卢椋:[墨镜]

安璐:[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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