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沈家夫妻一夜未睡,两人翻来覆去,瞪着眼珠子直到天亮。

沈松庭都不知自己到底能说些什么,冯玉枝也叹气连连。

要是沈二郎做了什么荒唐事情来,夫妻俩定然是破口大骂,骂完之后再想法子给儿子收拾残局。

儿子的荒唐事总是能说的出口的除了名声上不好听,心中也不觉如何羞耻。

到了女儿却是不同,父也难开口母也难张嘴,冯玉枝更是心情复杂。

已为人妇的女儿被皇帝留在宫里直至晚上才回,沈松庭明显是知道些内情,可冯玉枝却难以启齿,仿佛开口就是要了她命一般。

沈松庭更是难挨,他这样的封建士大夫对女儿再嫁看的开,但女儿真做了违背女子贞德的事情,他又实在是接受不了。

想一股脑的甩给妻子来解决,但玉枝一介妇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第二日一早,沈家人聚到一处吃早饭。

沈熙真倒是心情恬淡愉悦,那安神汤效果实在不错,这一晚睡的好的极了,她晨起精神百倍。

她甚至还有心思点了两道爱吃的酱菜。

沈二郎一脸急躁,他想从父亲这里知道昨日的情况,可惜的是沈松庭对此三缄其口。

昨日归来就一脸缄默,唬的沈二郎与沈二老爷不敢开口,可见沈松庭这个老油条装聋作哑的本事有多强。

冯玉枝也不逞多让,此刻在桌上,夫妻俩一个喝粥一个吃面,不是装聋作哑是真聋真哑呀!

熬了一夜的沈二郎上火起了一嘴泡,疼的呲牙咧嘴。

他瞄一眼沉默的爹娘,将目光移动到妹妹身上。

“熙真,昨日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可看见了?”

沈熙真慢条斯理的夹着酱菜,还有心思沾点醋,吃了这一口才接过帕子按按嘴角。

“二哥,你不是知道嘛,陈家混淆皇室血脉勾结肃国公府刺杀官家,被殿前军当场处死。”沈熙真说出所有人都听过的那个版本。

沈二郎急的不行,谁要听大众版啊,他在家问就是为了听内情的!

“小三儿,爹娘不说就算了,你怎么还糊弄我呢!”

沈熙真斜眼瞥猴子一样的二哥,“笨蛋!旁人都不问就你问。”

“发生了什么关你什么事,老实听爹的话就是了。”

沈二郎被妹妹怼的差点吐血,“我听着呢,谁也不告诉我发生什么,我出门在外如何交际啊,还要不要外放去地方?”

他两手一摊,烦的皱眉,“外面可乱的很,我也是怕不小心给家里惹了祸。”

沈熙真起身,她笑着拍拍二哥的肩膀,“小二,你就放心吧,你要是真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就该改口叫我姐姐了。”

说罢她娉娉袅袅转身给爹娘行礼离开。

沈二郎:“......”

诧异的指着沈熙真背影,他真诚发问:“她现在这么嚣张吗?”

沈松庭放下碗筷,轻咳一声,他瞧一眼儿子,“你妹妹说的倒也没错。”

冯玉枝手抖的放下筷子,又是纠结又是愧疚还带着一点心虚,她斥道:“以后少给你妹妹惹麻烦。”

沈二郎:“?”

要是知道自己多出一个妹夫来,沈二郎一定比现在更焦躁……

......

沈熙真还兴致勃勃的同新来的两个丫鬟聊天。

大柳小柳,听口音不是京城人氏,身体又健壮结实,瞧着不似大家婢子也不似闺门小姐。

大柳长的方脸盘,憨厚可亲,道:“奴婢家在玉门关,爹娘都在官家手下做事,奴婢到了年纪也就进府做事。”

大柳小柳是亲姐妹,姐妹俩俩都是李承佑手下的婢女。

李承佑被兄弟陷害,又在父皇的默许下背了黑锅,被踢到边疆讨生活,要是给他立军功的机会倒也好说。

可问题是,他要是能有幸有那个机会,又怎么会被先帝舍弃去背黑锅呢。

先帝舍不得自己喜欢的儿子,自然要让李承佑这个不算喜欢的儿子滚出去平息事态了。

先帝啊,自己对李承佑没感情,也清楚自己对儿子无情了些,于是深怕李承佑会怨恨,就不能给他报复的机会。

李承佑在边疆,军、政、财,一样都沾不了手。

唯独人,他能沾。

可上位者就是如此傲慢,心里防备着儿子,但当李承佑伏地痛哭自己不孝请父皇原谅时,先帝又真心的相信这个儿子是爱戴自己的。

幸亏先帝死的早,死的晚了还不知李承佑会干出什么事来。

午后,就有消息传来,皇帝对陈家的处置结果。

圣旨曰,朕临御以来,以仁治世,凡属臣民,皆应恪守臣节....然陈氏包藏祸心,罔顾君恩,所犯罪状罄竹难书....陈氏作乱者尽数处死,其余人者三代不得举,家产尽数抄没,若有违抗圣旨、包庇陈氏者,与陈氏同罪论...

这个版本的圣旨其实与李承佑最开始的打算不同,他本打算将陈氏满门抄斩,其余人等流放没入奴籍。

但好在有沈松庭等老成之臣,老油条们深知陈家最大的罪在陈介甫身上,至于那些仰仗陈家权势作乱的陈氏子弟不过是小蚂蚁罢了。

官家还很年轻,观其身体康健,坐在龙椅上的时间一定比先帝还久,不必为了陈家而污了自己名声。

若是将陈家斩草除根,反倒易生野闻。

于是便有了对陈家其余人的宽松处置,有趣的是,被明明白白写在圣旨上的陈家死的人最少,那些个勋贵人家死的人反而更多。

毕竟在皇帝看来,陈家的犯上是因陈介甫的权力而起,本质上是君臣之间的权力争夺。

而勋贵人家就纯该死了,之前支持五皇子的事情暂且不提,他们可是一门心思盼着皇帝死的。

李承佑昨夜自离了沈熙真后一夜未睡,坐镇太极殿亲自分配人马,将在太极殿上炸刺的勋贵人家都点了名,一家家找过去,十岁以上男子全部处死,其余人等一律没入奴籍,发配岭南。

等到今日晨光乍现时,满城寂静。

沈松庭吃了一顿沉默的早饭,于午时之前接到圣旨,提为兵部尚书,即刻上任。

沈大人一走,蒋云峥就来接人了。

沈熙真都怀疑这人是蹲守在沈家门口,等着她爹走了才好上门。

蒋云峥负手而立,清俊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笑意,头发梳的整齐,银白发冠闪着冷光。

沈熙真着一身轻薄的软烟罗外罩鹅黄比甲懒散的倚在榻上,她懒洋洋的撑着下巴去瞧。

她眨眨眼,蒋云峥眼下的青黑太明显,想必昨夜辗转难眠吧。

“你怎么来了?”她问。

蒋云峥笑的温柔疏朗,“夫人久不归家,我心中惦念,自然要亲自来接。”

沈熙真笑着打量他,“意气风发想不起我,落魄了倒是惦记我呢。”

蒋云峥眼底闪过恼怒,又很快压下,“熙真,别玩笑了,侯府上下都等着你回去主持中馈。”

沈熙真嘴角勾起,扭头去看他,抬手摇一摇,五根手指伸出。

“五千两。”

蒋云峥愣住,“什么?”

沈熙真:“给我五千两,我就同你回去。”

毕竟少年夫妻,了解颇深,蒋云峥痛快道:“好,回去就立刻给你。”

沈熙真抬手一指,“你出去等着,我换身衣裳。”

蒋云峥出了门,脸上青青白白,难看的要死。

待人走了出去,沈熙真明亮的眼中闪过快意,她扭头问:“大柳,我要是回侯府,你们能护住我吗?”

大柳低头盯着自己鼻尖,老实回道:“夫人放心。”

沈熙真琢磨了一下,侯府还有她不少东西和人,得都拿回来才行,何况存的银子没有蒋云峥的同意,那是提不出来的。

有了大柳的回答她心里就更安心了。

门外的蒋云峥却浑然不知沈熙真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第一次……第一次,他在母亲面前回护了沈熙真。

沈熙真看着身旁的蒋云峥只是皱眉怒斥一声,蒋夫人立刻停了嘴。

她眉端微蹙,很快松开,嘴角扯起,眼中闪过讽刺的笑。

原来回护她只是这么简单的事,可那么多次蒋云峥却不愿意去做。

蒋夫人偃旗息鼓,只狠狠瞪了沈熙真一眼。

蒋云峥心中后悔,应该早叫人同母亲通气才是,也免了今日冲突。

“母亲,熙真嫁入侯府四年,主持中馈兢兢业业,照拂弟妹也耐心细致,母亲也待她多宽和一些,免得寒了人心。”

蒋夫人本停了嘴,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怒道:“沈熙真,怎么?当婆婆的说你几句你就要寒心?”

沈熙真受够了,冷笑道:“你们母子俩爱唱戏就去西大门租个摊子,别成□□着我给戏钱。”

蒋夫人噔的一下被气的头昏脑胀,她捶胸摸泪,“侯爷啊!你看看你选的儿媳,对我这么冷厉,我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去陪你啊!”

说罢哭闹着要回祖籍给老侯爷守灵去。

沈熙真翻个白眼,懒得理他们,她转身便走。

蒋云峥瞬间冷了脸,“母亲!”

他阴沉沉的看向蒋夫人,“从前是我和熙真多包容您,您也多体谅体谅我们,侯府处境不好,您再闹,谁也讨不了好。”

蒋夫人被蒋云峥捧坏了性子,她一心为自己孩子,虽对沈熙真横挑眉毛竖挑眼睛的,但对蒋云峥可从来没半个不字,如今被儿子冷言厉斥,顿时接受不了。

中年妇人大声哭嚎起来,这次是真伤心了,“我的儿,你这剜我的心啊!”

蒋云峥皱眉转身离开,比沈熙真走的还痛快。

穿过夹道,回了正院,他见沈熙真背对着他翻着什么东西。

又听见沈熙真道;“青雀,给我拿杯水来。”

他扭头看向桌子,倒了一杯茶递到沈熙真手边。

沈熙真接过茶水一抬头才发现是蒋云峥,立时将茶杯放在一旁,冷笑道:“要杯茶都是冷的,你对我可是好的很。”

蒋云峥知她再故意找茬,但还是愿意配合,道:“那我去给你换杯热的。”

等热茶来了,他坐在沈熙真对面,沉默半晌突然道:“熙真,前些日子是我犯浑,叫你受了委屈,咱们少年夫妻感情深厚,是我昏了头才叫你冷了心。”

他看向沈熙真,眼神坚定真诚,剥开自己的内心给她看,“熙真,我们和好吧。”

“我发誓,将来你说的任何一句话比圣旨还重要,我一定尽心尽力去做,不论你说的是什么。”

沈熙真麻木的看着蒋云峥发誓承诺,人呐,发誓承诺的事只能做一次,做的多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清凌凌的眸子里含着一层雾气,嗤道:“让你倒杯茶的事还能称得上尽心尽力?那你的尽心尽力是不是太不值钱了。”

蒋云峥蹙眉,眸子中满是复杂的情感,他语气更加温柔:“熙真,我说的是真话。”

他扭头看向窗外,秋日的暖阳落在他侧脸,锋利的眉眼被覆上一层暖光。

突然道:“熙真,其实我不信你会将我放在心上。”

“父亲从小对我最为严厉,他总说我是侯府世子将要撑起整个蒋家,所以我要努力更努力,要习武念书要懂人情交往,可三弟却能被他抱在膝上哄着。”

“母亲嘴上说着最爱我,可她最爱的是二弟。”

“六岁那年,我得了先生夸赞,想要去告诉母亲,永远忘不了在二弟进门时她的目光转移到二弟身上,即使二弟什么也不做也能得到她的喜欢。”

“我好像不是他们的孩子,只是一个世子...一个...传承蒋家的工具。”

他苦笑一声,眼中泛出柔软的情意,“我不相信会有人将我放在心上,总忍不住去试探你,是我自己偏激了些。”

“熙真,你柔软又天真,即使结草庐守孝时你也开开心心,仿佛同我一起种地都快活的不得了....我……我不敢信...”

“岳父岳母视你如珍宝,我又算什么能叫你全心全意放在心里。”

他声音渐低,“你打我骂我我都认,只要你心里还有我...”

沈熙真沉默许久,问:“你说错了,还有好多人把你放在心上,你的那些好兄弟。”

蒋云峥苦涩的低头,“可我却为了自保...我不能死,即使卑鄙的活着我也要活,我不想留下你一个人。”

沈熙真抬眼看向蒋云峥,看了他好久好久,直到蒋云峥抬起头与她对视。

她叹息一声,“你还真是没有任何朋友啊,什么好兄弟也不过是你的垫脚石,有句话你说的真对,不敢相信有人把你放在心上。”

“谁才把你放在心上谁就过的越惨是不是?”

她眼带嘲讽,故意道:“你还真是走霉运。”

蒋云峥脸色一变,忍耐道:“熙真,你非要说这种伤人的话吗?”

“那些只是嘴上的好兄弟,别说现在,要是我遭了难,他们也也会这样读对我。”

沈熙真摇摇头,“他们不会。”

清澈的眼眸倒映出蒋云峥的丑态,“小陶,你从前的好兄弟,你我结草庐时,他从京城跑到陈仓去看你,一千八百里路,帮你翻了两亩地,我煮了一锅菜粥,他吃了五大碗。”

“十六年七月,他儿子调皮伤了腿,恐不能行,我重金从凉州请来最善治腿伤的大夫,小孩好了后,他叫孩子给我磕了三个头,见了我都是叫母亲。”

她冷静道:“他现在在大牢里。”

“蒋云峥,我怎么觉得那是我的好兄弟呢?”

眼前这个人口口声声愧疚,将自己讲的凄惨无比,仿佛他缺爱缺的做什么都合理。

可小陶被扣在大牢里,在昨日蒋云峥的骤然背叛之下,他来不及反应起身后当场被压在地上。

蒋云峥扯开嘴角,盯着沈熙真,试图说服她又仿佛在说服自己,“熙真,勋贵人家都是老亲,一家连着一家,只是看上去亲密无间,其实感情未必深厚。”

“你应该懂的,你幼年在西北长大,回京后不是也没什么手帕交。”

“你也没什么友人,应该明白的。”

“我有。”沈熙真突然道。

她深吸一口气,对蒋云峥道:“我有,以前有。”

蒋云峥抬手按在桌面上,要开口反驳。

“以前,我的友人叫蒋云峥。”

按在桌面上的手一顿……

他们不只是少年夫妻,也是彼此亲密的友人,但蒋云峥或许就是这样一个虚伪功利又爱自欺欺人的人。

她一字一句道:“虚伪,冷血,自我,功利,你活该没兄弟!”

蒋云峥骤然被激怒,他瞬间起身,高大身体投下阴影将沈熙真盖的严严实实。

沈熙真毫不示弱的起身,从他的阴影下站起,站在秋日的暖阳下。

她大叫:“和离!”

蒋云峥胸口急速的起伏着,情绪瞬间失控,即使面对太极殿那样血腥的局面都不曾失控,可在沈熙真一句话下他便骤然难以自控。

“不可能!”

沈熙真看着他猩红的眼眶,心种升起快意,一口气终于吐出,报复似的说道:“我养了一个外室,自然要与你和离。”

蒋云峥一拳砸在桌上,砰的一声,木头炸裂!

“跟他断掉!”

沈熙真也学起他以前的口吻,她温柔安抚的开口。

熙真,你懂事些。

“云峥,你懂事些。”

不要让我难做。

“不要让我难做。”

那毕竟是我...

“那毕竟是我的心上人。”

就当是为了我。

“就当是为了我。”

岳父岳母更爱舅兄也是应有之理,你就是太敏感了,总这样叫人不舒坦...

“公婆不喜欢你也是应有之理,毕竟你情绪这么难自控,你就宽容一点,成全我们吧。”

蒋云峥咬牙,眼睛红的吓人,他齿间蹦出一句话:“熙真,别为了报复我,毁了你自己。”

沈熙真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她两手抬起,各比了一根手指,“跟你在一起我才会短命。”

砰!蒋云峥踹门而去。

守在门口的大柳将袖口匕首重新收了回去,吐出一口气,偷瞄沈熙真一眼。

咽了一口口水,沈夫人...好强啊...她心中默默为官家点了一炷香。

敢在夫君面前提起奸夫还理直气壮要和离,她大柳这辈子活了二十几年第一次见到这种猛人啊!

心上人?唉?心上人?

小柳心想,要是官家听到这句话岂不是要乐疯了,不赏可说不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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