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狂风怒吼,飞沙走石卷得漫天飞扬,阆城城门外的几颗老红柳更是被风龙连根拔起。
天崭般的城墙之下,一席茶白色的荒凉身影,不紧不慢地移动着,任那萧萧风声呼呼而过他自从容不迫,一步一步地,虔诚地走向罪恶之城。
此人乃慕容渊,花非花的情郎也。
陆展得了令要绑慕容渊去阆城,哪知他却宁愿自行前往,贾映秋不放心,这才跟了过来,不曾想他还真是心甘情愿的。
慕容渊每走出一步,心底便沉上一分,近两年了,她消失了近两年,在那样的地界,会过得好吗?
当年他欺瞒她已婚身份在先,没护住她们母子在后,她便是要食他肉啖他血,他都不带眨一下眼,更何况是进城去陪她?——在他看来,去给花非花当奴隶也是一种陪伴。
而他的那个妻,或者应叫做前妻,他消失那段日子正是回鲜卑休妻,为了映雪他打算结束那段各自潇洒的表面婚姻,没想她竟将所有怨愤发泄在一个胎儿身上,她的结局实在是死有余辜。
城门关闭之前,慕容渊转过头来,冲鞍马上的沐云开微一颔首,其剑眉星目璀璨于白昼,端的是翩翩佳公子浩然正气生。
也难怪能令得她阅男无数的长姐神魂颠倒了。
只是这脸?
怎地好生熟悉?那不是……吗?
贾映秋愣了愣,直至那人完全没入黄沙,斑驳的大门“咔嚓”重新合上,还未收回视线。
沐云开斜眼乜着她,微一拧眉梢,“怎么?他比我要好看?”
“啥?”贾映秋回过神,讷讷道。
沐云开却不做声了,只捧上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别过来,“别看了,这对他们也算是好事。”
是啊,她的长姐犯了杀戒,能偏安一隅已是幸事,而这个男人愿意进去陪她,想来也是出自真心。
只是不知这男人有朝一日发迹了,可会嫌她不能生养的长姐?
不过,还活着已是甚幸。
北风刮得青丝乱窜、衣袍猎猎作响,广袤的荒漠之上,沐云开一手牵着白马,一手拉着贾映秋,心底是难得的放松。
早些年他有过很多爱,这些年却都失去了,唯独身后这个女子是从一而终的。
但,他如今的处境,还不能给她想要的。
“映秋。”
“嗯?”
“我想同你商量个事。”沐云开话说的慢,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毕竟才许下诺言的人是他,“昨晚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愿意娶你,我想娶你,只是……”
只是什么呢?贾映替他说了,“只是你贾家如今沉冤未雪,你现在还不能娶我是也不是?”
她笑魇如花,却瞧得沐云开一脸不自在,他拉过贾映秋抱在怀里,仰头望了眼悠悠的白云,闷闷道:“以如今的身份娶你,我怕你觉得委屈……”
贾映秋:“怎么会委屈呢?云开,我以后都叫你云开可以吗?你给我记住了,我喜欢你,只是喜欢你这个人,和你的身份没有半点关系!往后你都莫要再说胡话了。”
既然他吃这一套,贾映秋完全不介意打配合,反倒很是得心应手呢。
不过,她不抗拒也是真的,他将来权大势大又生得好,上辈子而立之年还孑然一身想来也是内院干净的,若能得他一心相待,不论如何都是赚了好么?
果然,听了这番话,沐云开沉默了,好一会才重新开口,声音有些暗哑,“既然如此,回了京都便择个吉日吧,我定好生待你的。”
可别改主意啊?有点主见行么?
她倒不是真嫌他,实乃贾家这鸡蛋经不起挑缝,沐家若未平反,皇帝说不准会寻个机会一起端了。
她抬眸望向他,摇了摇头,“不用急的,我可以等,等多久都使得?”
沐云开垂眸望着怀里温柔的解语花,心中愧意频生。
回京都的路上无惊无险,因着快马加鞭,十日后就抵达了京都。
三个月不见,京中发生了一些大事,端王赈灾凯旋归来,皇帝借由灾情要发落相关污吏,涉事人员之广,仅次于几年前的缅越之战,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而贾家,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贾富贵因着陈参军出事,一度抑郁成疾,若不是刘大夫采参归来,成日里往府上跑,怕都是等不到贾映秋回来。
这般光景,贾映秋自然是不敢拿长姐之事刺激他,好在他似是已经认命地以为大女儿去了,如今小女儿平安归来他也算心安了。
许是贾富贵这回病得久,让有心人见着了机会,东海桃花岛的本家送来了一对堂兄妹,倒是都姓贾,从亲缘上来看却不太近,是她叔祖的后代。
贾映秋刚从贾富贵院子出来,还未来得及同这对远房堂兄妹过招,便被管家请到了前院。
端王来了,还带着皇帝亲封她为安平乡君的圣旨。
贾映秋一脸懵愣地接下圣旨,向端王福了福身,“民女惶恐。”
乡君,乃正四品爵位,得此封号者,多为宗室女也,虽年俸不多,对于庶民来说却是莫大的荣光。旁的不说,便是在婚嫁上也会容易不少——虽则于她而言无甚意义,家族也能清贵几分,这可是银子买不来的好处。
端王这份回礼过于贵重,贾映秋有些不敢接受,可圣旨已下,她还非得身受他这份情不可。
“贾小姐实在无需客气,皇家不是强盗,贾府出这赈灾银,造福了一方百姓,这点封赏受的起。”
“那就多谢端王爷了。”贾映秋长揖不起,恭敬至极。
南宫琛凤眸微眯,勾唇浅笑,“贾小姐仍是很畏我吗?”
怎地好端端提起这茬?难不成又要提那夜醉后之事?贾映秋倏然抬头,戒备地望着他。
见她如此设防,南宫琛眸中闪过一抹失落,话说得有些委屈:“我以为贾小姐能半夜寻孤王救命,当时把孤王当做朋友的。”
“王爷折煞民女了,民女岂敢同王爷攀交情?”贾映秋低下头,看不清她的脸,语气中也瞧不出任何情绪。
心里却是泛着嘀咕:这人上辈子话都不愿同她多说一句,如今竟是要纡尊降贵同她做朋友?
真是可笑!
南宫琛歪着头反问:“难道不是?如若不然,贾姑娘那日以何身份出现在我面前,并劳动我连夜截下刘院判?”
“我,我……”贾映秋便是脸皮再厚,也不能否认那天晚上自己的谄媚,如今不理不睬却是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了。
南宫琛唇角轻翘,有些得意,继续道:“贾姑娘可知,如今整个太医院都看我的笑话,结果我却是连朋友也算不上的么?”
即便是他于她爹有救命之恩,她不都用银子偿还了?如今这般委屈做给谁看?这般纠缠,难不成还真对她生了心思?
但她的一颗心破碎不堪,再无转圆的余地,而且,沐云开那头她已经应下,她总得顾忌几分的。
于是,她沉默了,多说多错不如不说。
南宫琛却是以为她默认了,他打了打响指,一个随从自外间进来,手中捧着一盒子珍珠,这珍珠不同于寻常白珠,通体粉红润泽,且颗颗都有葡萄般大小,一整盒立在那里,整间屋子都亮堂了不少。
贾映秋望着那些漂亮的珠子暗道不妙,果然听他又道:“孤王在福建之时偶然得了这些珠子,孤王朋友不多,独独记得贾姑娘喜好此物,便给你捎了来。”
原来在这等她啊?连她的喜好都打听清楚啦?可真是难为他了!
可,贾映秋很想问他一句,知不知什么叫私相授受?
“王爷的好意,民女心领了,这东西太贵重了,民女不能收。”
南宫琛狡黠一笑,拍了拍手,一溜的木箱子就抬了进来,“这是闽南的荔枝,也不是啥稀罕物,不过图一新鲜,贾姑娘就别跟我客气了。”
贾映秋扯了扯唇角,却是不好说什么了,只得屈膝道了谢,收下了这十几框的荔枝,并将珍珠推了回去。
是夜,端王府。
睿长生捧着白日那椟珠子,试探道:“殿下,韦姑娘也喜这海珠,要不要分一些给送去?”
长生自打眼瞧着韦姑娘跟自家殿下一起回来,便多了个心眼,自作主张地往韦府送了好些个东西,也是这粉色海珠贵重,否则他怕是都不会问,就直接送去了。
“长生,你管的太多了,退下吧。”一听到韦氏,他头直突突。
也不知自家先生如何会教出这样的女儿,招呼也不打就直奔灾区寻他?她难道不知会给他造成多少非议?他难道就笃定了他会纳了她?
同为女子差别为何这么大?有的人眼里只有情爱,有的人却是家国天下放心中?
而被抱怨的韦氏,此刻正在闺房里对镜梳妆,她望着铜镜里姣好的面容,低叹一声:“明月,你家姑娘是不是不如贾小姐好看?”
明月拿着篦子的手一顿,显然不是很明白她口中的贾小姐是谁,只随口道:“小姐多虑了,奴婢虽未曾见过贾小姐,但奴婢长这么大还未见过比小姐好看的。”
“是么?那我都追到福建去了,他为何还是无动于衷?”韦曼儿指腹摸索着下颌,翘着唇角,喃喃自语道。
琛琛:终于上线了,不容易啊,并向秋秋扔了道圣旨——皇帝亲封的乡君。
开开:我们已经私定终身了。
琛琛:老血一口喷薄而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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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共风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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