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甜汤

“年轻人身上的外伤都处理得很好,恢复也不错。”老大夫笑眯眯地看了看月芽,表示对她包扎伤口的手法十分赞许。

“这膝盖还有点水肿,不过敷几贴膏药也能好全,只是这小腿骨嘛,确实还得注意……”

他仔细地摸了摸萧巳左腿骨骼的走向,最终下了定论:“骨裂了,不过移位并不明显,觉得疼是正常的,夹板上段时间就好,期间尽量不要下地走路,也不要劳作,修养一个半月左右就能好了。”

月芽十分关切道:“不能走路的话可要如何自理?”

她倒是不介意帮忙,可关键是这男人有时不高兴了,连碰都不许人碰。

老大夫捋了捋胡须:“我这有拐杖一副,轮椅一把,你看需要什么?不过要说对伤势恢复最好,自然是用轮椅啊,只是拐杖仅需六十文一副,轮椅却要二两银子哟!”

“你们小夫妻可以自行商量,量力购买呀!”

月芽眼都不带眨一下的,“要轮椅。”

萧巳面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也不看月芽,只对老大夫礼貌和气:“多谢前辈,我只需要一副拐杖便好,还得劳烦您再替我看看脑后的撞伤,不知我的记忆几时能够恢复?”

老大夫的眼睛在这对似乎闹了别扭的年轻小夫妻身上来回转,道:“年轻人客气了,老夫这就替你瞧瞧。”

月芽见这男人不知为何又发脾气不理人,气得“噔噔噔”地跑了出去。

什么人嘛,对别人就客客气气的,对她总是一张冷脸,不就是仗着她离不开他,所以才蹬鼻子上脸。

月芽气呼呼地跑进厨房做饭,狠心决定等下熬了甜汤不给他吃,让他看了馋去。

“年轻人,小夫妻之间吵架是很正常的,可也要及时解释清楚,不然误会嫌隙深了,感情也就不能恢复如初啰。”

老大夫一副过来人的表情,一边给萧巳看后脑,一边给他往月芽跑出去的方向使眼色。

萧巳垂下眼帘,“前辈误会了,我与她并非夫妻。”

“倒是老夫看走眼了。”老大夫笑了笑,脸上却未见尴尬之色。

“你这脑后有一肿块,想必是曾遭受重物撞击,导致淤血积聚,压迫神经,才会昏迷失忆,幸而并未伤及要害,所以没有危及性命。”

老大夫执笔写下一副药方,叮嘱道:“我替你配一副化瘀散结的方子,你每日一次按时服用,淤血便可消散,只是若想恢复记忆……”

老大夫欲言又止,萧巳却道直言无妨,他观此青年虽坐于乡野之间,头顶不过茅檐草舍,但浑身气质斐然,内敛而沉静,遇事处变不惊,绝非凡子。

这才不再犹豫,如实相告,不过答案令萧巳心底一寒。

“想要恢复记忆需得静待天意,人的脑部构造复杂,肉眼实难观测其中情况,老夫浅薄,并非华佗再世,有能麻醉开颅之神术,我只能说,或许你这脑中淤血散尽便能恢复记忆,或许再受到某种刺激就能一下子想起来,又或许,你这一生都无法再忆起前尘往事。”

萧巳放于膝上的双手悄然握紧,又缓缓松开。

“有劳前辈。”

情绪正有些低迷,外头传来一把热情明亮的小嗓音:“老大夫何不在此用过晚饭再走,多谢您奔走一趟。”

“怎好意思?”

勤劳的小厨娘将桌椅支开,端上来几盘经典农家小菜,并一只炖盅,启开盖时,满室盈香。

百合的清气与蜜糖的甜美交融,银耳剪得很碎,炖出浓稠胶质,正是一盅卖相极佳的百合银耳羹。

老大夫一看便知这是会做饭的,也不说走了,同月芽客气了两句就利索地坐下。

“小姑娘手艺真好,这用的什么蜜糖,甜而不腻,还有股花香。”

“您的嘴可真叼,这蜜是我用山里采的野生洛神花腌制过的,最是滋补。”

老大夫捧场地大赞月芽心灵手巧,指了指正安静用饭的萧巳,“洛神花能化瘀消肿,这年轻人吃了正好啊!”

萧巳进食一贯斯文,夹菜不疾不徐,入口后细嚼慢咽,不曾发出一丁点细微的声音,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优雅与克制,但他听得此言,倒是十分配合地快速吃下碗里的最后一口饭,自然而然地将碗递给月芽。

但月芽恍若未见,把萧巳那副高冷模样学了个八成,端着一张面无表情,冷声道:“他不吃!”

转头又笑得眉眼弯弯地对老大夫说:“您辛苦了,该多吃些,不要客气。”

说着,又替老大夫添了一大碗甜汤。

老大夫一看这情况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做了人家小年轻之间闹脾气的一环哟!

这下是吃不香了,老大夫赶紧把甜汤喝完,留下一些药物,说是剩下的明日再叫人送来,便识趣地溜了。

走时,冲萧巳笑了笑,一脸意味深长:“年轻人,要惜取眼前人。”

入夜。

月芽取了小板凳坐在屋檐下,依照老大夫的吩咐,将各种草药按用量称重分类,再一点一点地切段,最后用杵臼慢慢捣碎,碾出药汁。

老大夫叮嘱,要缓解萧巳膝盖上的水肿,需得把车前子、益母草等好几种温阳利水,清热渗湿的草药捣碎了,用新鲜汁液混着药渣一起敷着,裹住膝盖过夜,效果才是最好的。

月芽不敢耽搁,怕误了他伤势恢复的最好时机,只得亲力亲为。

月光如水,捣药声声。

月芽弄完,手臂都在发酸,回房时,萧巳正倚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旧书翻看。

昏黄的灯烛打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沿着每一寸丰润而挺拔的轮廓滑落,镀上一层优雅的淡色金边,虽然美丽,却是矜贵,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疏离。

月芽将东西搁在床头,柔声道:“阿巳,该上药了。”

萧巳睨了一眼碗里黑乎乎的药汁,浓烈的草腥味缭绕在喉间,令他眉头皱起:“这是什么?”

月芽耐心地解释道:“是大夫给你开的敷药方子呀,能消你膝盖上的水肿。”

萧巳转过脸去,声音冷冷的:“味道太冲了,拿走。”

月芽拉住他的衣袖晃了晃:“又不是要你喝下去,只是敷在膝盖上,阿巳忍一忍嘛,味道虽然不好闻,但对你的伤好呀,大夫说了,得敷个五六天才能有效果。”

他一听,心里更不爽了,冷漠拽回衣袖,“你就那么听那老大夫的话?对他言听计从?嘴上说着对我好,其实我说的你压根不听?”

月芽莫名其妙:“你又发什么脾气?人家大夫还能害你不成?我不是想你好的话,我那么辛苦给你捣这药干什么?”

萧巳冷哼一声,“用不着,你做了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拿去讨好别人,给我的就是这碗又黑又臭的东西。”

月芽也有点生气了,腾得一下站起来。

“你就为了一碗甜汤?人家老大夫这么远的路都赶来给你看病,我不得好好感谢吗?不然你以为大夫真那么容易请来?他可是镇上最有名的大夫,多少大户人家都请去看病,我不好好招待,他下回不愿意来了怎么办?”

月芽的手腕方才因用力过度,还在隐隐胀痛,她想着自己辛苦捣药,每天那么细致地伺候着他这个病人,他却这样误会她,简直是一片真心喂了狗,喂了他这只落水狗。

她指着那碗药汁,气呼呼地说:“你爱用不用!”

然后跑了出去。

萧巳没有去追,因为他看见她的身影躲进了厨房的方向。

他沉默地盯着那碗药汁,思绪有些凌乱,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烦闷什么。

月芽洗了碗筷,清理好灶台,再进屋时,这人已经自己把药上好了,正安静地侧躺着,背对门口的方向。

“阿巳?”月芽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纹丝不动,也不吭声,但月芽就是知道他肯定还没睡着。

“好啦,别生气了,你在喝药呢,不能吃太多甜食的,我给你留了一点,起来喝了再睡吧。”

月芽搅了搅那碗百合炖银耳,特地给他热过一下的,汤面还飘散着香甜的热气。

萧巳起身,看着那碗甜汤,其实心里怪异的情绪已经全部消散不见了。

因为那汤里还有很多百合,飘着几颗红色的枸杞点缀,一看就知道不是剩的,是特意给他留的。

月芽看着他慢条斯理地饮汤,姿态优美得像临湖饮露的仙鹤,哪里还有闹别扭时的幼稚模样。

她狡黠一笑,刚才就是故意气他的。

哼!男人。

不刺激一下他,还不把她当回事儿呢,连一个老大夫的醋都要吃。

别当她不懂事,瓦子勾栏里唱的那些个爱恨情仇的风月戏文,她也听过不少。

月芽等他吃完甜汤,又伺候他漱口,简直无微不至,而这人也似乎良心发现了,目光幽幽地盯着她。

“月芽,这样照顾我,你觉得累吗?”

“怎么会呢?”月芽甜甜一笑,知道要宽严相济,一下子逼太急了,会把他推远。

她含情脉脉地对他说:“是我把你救回来的,当然要善始善终,能把你的伤养好,我就高兴,当然不觉得累。”

萧巳看着她真挚的双眸,心脏底下会跳动的位置,渐渐地,跳动的频次开始不规律。

他知道自己在为她的一句话而高兴,知道即便自己能够守住身心,但只要留下,就会有失控的风险。

因为她是一只会勾人的小狐狸。

狐狸:男人,拿捏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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