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
雾蒙蒙的视野被灿金色的日光拨开,银霜笼盖的大地霎时之间犹如燃起了一场永不熄灭的焰火,燃烧尽世间的一切污浊,挥去黑暗。草叶上的寒霜化为滴露,浸透广袤的大地。
哒哒哒的马蹄声混合着鸡鸣出现,打破了小镇的静谧。
几辆马车穿过街头小巷,一前一后的驶离开这座小镇。
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
一只纤净素手撩开小窗,眺目远望,是那层层雾霭之下已经模糊不清的屋檐瓦舍,只有鸡鸣声在耳边此起彼伏。
渐渐地,连这样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谢奴奴敛下眼眸,合上窗子,眼前一阵白茫茫,乌黑卷翘的眼睫轻轻颤动,一摸晶亮顺势滑落,迅速散入衣襟消失不见。
是清晨的薄霜累聚出的水珠,不经意间借着道旁的枝丫恰无声息的钻入了马车,在她的身上寻了一处安身之所。
谢奴奴抬手随意掸拭了一下前襟,那深色的水渍踪迹反而越发的明显。
她索性放任不管了。
谢奴奴安静的坐了一会儿,止不住的哈欠声从喉间频频传出,眼角也随之渗出些许的泪意。
一方绣帕轻掷,绣着鸭子戏水样式的手帕轻柔的覆盖住了双眼,隔绝了天光。
她闭上眼睛小憩,周遭的声音也随着她合眼的动作而渐行渐远。
昨日夜里躺在床榻间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很久才睡着,今晨鸡还未开始打鸣就起了,难为她还坚持了这么久,现下可是得好好地补个觉。
马车行至锦官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了下来。
一行人入了城门,寻了一间客栈修整一晚。
客栈小二领着几人上楼。
谢奴奴安娜静静的跟在谢修檐身后。
谢修檐高大的身影遮挡住她的视线,她只能窝在身后听着前头小二喋喋不休介绍房间的声音。
在谢奴奴愣了一会儿神的功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飞踏至耳边,紧接着便有少女骄横的声音响至耳边,
“喂!”
谢奴奴茫然的抬眼望向声音的来处,正巧对上那位大小姐高高在上的望着自己的眼神。
谢奴奴抬手指向自己,犹疑的发问,“你在叫我?”
大小姐轻哼一声,只恨不得拿鼻孔看人,“不是在叫你,本小姐难道是在叫鬼不成!”
谢奴奴无奈的紧,歪着脑袋看向谢云笺,这一路上谢大小姐都在有事儿找事儿,没事儿找事儿,反正总要寻着机会跟她呛几句声。连白日车队停下修整的时候,都要因为她手里的馒头比她的形状完整好看,而指使她的丫鬟过来把自己的馒头换走。
初来乍到,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谢奴奴也没跟这位大小姐计较什么。
可瞅着眼下这场景,谢大小姐还不知道又要找什么事儿呢!
谢奴奴轻叹一口气,“我的个大小姐,您又怎么了?”
谢云笺扭过头去,沉默不语。
谢奴奴等了一息的时间,晓得了谢大小姐这是在拿乔呢。
谢奴奴推搡了一下身前正好整以暇瞅着两个人的谢修檐,“阿爹,走了,别挡着我的路。”
眼瞅着谢奴奴不搭理自己的往前走了,谢云笺追在她身后连连叫了好几声,最后更是一把拽住谢奴奴的手臂,气着说道:“本小姐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没?”
谢奴奴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拽住的手,唰的一甩,哦豁!没甩开,大小姐劲道还挺大。
谢奴奴回答道:“听见了啊!我不是回应你了嘛!是你自己个儿又装哑巴不说话。”
“你才是哑巴呢!”谢云笺没好气的拿眼睛夹了谢奴奴一眼,“我不说话你难道就不会多问一次吗?”
谢奴奴:“凭什么!你爱说不说,关我屁事儿。最好永远不说,憋死你。”
“你,”谢云笺语噎,抬指指向谢奴奴,“本小姐偏要说,你也非得给我听着。”
谢奴奴面色平静道:“行,那你说吧!”
谢云笺:“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呢!一点儿骨气都没有。你难道不应该说我不听我不听嘛!”
此言一出,又轮到谢奴奴梗塞无语了,她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谢云笺,随后又将目光投向走在前方的谢清衍,抬手指向谢云笺的脑袋,“你妹妹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
谢清衍失笑一声,宠溺的看向谢云笺,“好了,云笺,过来吧!”
谢云笺几步小跑着来到谢清衍身边,乖巧的叫了一声“阿兄”。
谢清衍拍了拍谢云笺的脑袋,“云筝是姐姐,我们云笺不可以和姐姐这么无理哦!”
“她才不是我姐姐呢!”谢云笺扭头轻哼一声,这下连谢清衍也不想多看一眼了。
谢清衍略带歉意的看向谢奴奴,“抱歉,阿妹从小被家里惯坏了,她没有恶意的。”
谢奴奴回道:“没关系的,堂兄。”
堂兄两字一出,叫人有些恍惚,思绪也渐渐飘远。
直到他们离开浮梁镇的前两日,谢奴奴才从谢修檐的口中得知真相,原来啊,她这位阿爹,出身并州谢氏。
并州谢氏,那是何许人也!
旧朝灭亡,新朝建立,如此变故,也不能撼动其地位的存在。
中原各大世家关系紧密,盘根错节,树大根深,细数历朝历代,上百年光阴,王朝更迭不知几何,然世家尤屹立不倒,足可见其根基深厚,非寻常富贵之家可比拟。
细数往前十几年,她已经过惯了平头小老百姓的普通日子,这一朝砸下来一场泼天富贵,直把人砸的晕头转向的,惹得谢奴奴现下都还是恍恍惚惚,不知所措的状态。
穷了那么多年,一朝大富大贵,她阿爹是真的藏得滴水不漏啊!
能屈能伸,是个做大事儿的人物!
再一转头瞅瞅自家阿爹站在一侧好整以暇,似笑非笑的模样,谢奴奴只觉得自己这是高看他了。
孩子们闹矛盾也不知道下场调和一下,光躲在一边看热闹去了,没有一丁点做大人该有的稳重模样,哪里像是个出身大族的正派人物,分明与街头巷口的莽汉无甚区别嘛!
依谢奴奴的拙见,谢修檐离家多年不回,却躲在一处小镇当个教书先生,**不离十就是因为并州太远了,他凑不够盘缠费用,只能窝在一隅。要不就是混的太差了,没脸回去见人。
再偏头看向一旁知书达理,温润谦和,举止从容,翩翩公子模样的便宜大堂哥,谢奴奴不禁在心中连连感叹,这才是世家公子该有的模样嘛!
两厢对比之下,谢奴奴愈发觉得自己所思甚是有理。
谢奴奴恨铁不成钢的剜了一眼自家不成器的阿爹,随后越过人大步流星的往前方走去了。
“就这间客房,我住了!”
随意挑选了客房后,谢奴奴抬脚就要进门,身后出现的一个声音立马后撤了她的动作。
“不行,这间客房本小姐看上了,我要住!你,重新选一间吧!”
话音一落,谢云笺还生怕抢不过谢奴奴似得,当即指使着婢女清梨将自己的一应行李送入客房。
谢云笺路过时,弯也不知道拐的,就那么直愣愣的撞上了谢奴奴的肩膀,把人撞得一个趔趄,而后趾高气昂的当着谢奴奴的面将房门重重的合上了!
谢奴奴无奈叹息,她就说这位大小姐先前在作什么妖,怪道原来是要跟她抢房子住啊!管她自己喜欢什么,反正肯定是要选谢奴奴看上的那间房!
“得嘞!那我住隔壁的隔壁这间!”谢奴奴转身走过,她可懒得住在谢大小姐的隔壁,等着人来找她的麻烦。以这个大小姐的这几日脾气,还有那个看她不爽的劲头,只怕是半夜睡不着都要来怪她翻身的动作太大了,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嘛!
“你们在房间稍事休息一下,晚些时候记得下楼吃晚饭啊!”
“知道了!”
谢奴奴摆摆手,应声关上了房门。
进到了房间,谢奴奴软瘫在床榻上,整个人跟泄了气的皮球似得,又似是为精怪吸干了精气的人干,萎靡不振。
她捻起一缕垂落在胸前的乌发在指尖缠绕,两目空空的望着头顶的帘帐。
掰掰手指头,距离他们离开浮梁也已经有些日子了,眼瞅着这条自南向北的路线越来越短,连沿途的风景都已经大变模样,便更是知晓他们距离此行的目的地并州已经不远了。
想着阿爹口中描述的那些她还从未见过面的家人,当真是既陌生又熟悉,怅然中又带着些雀跃。
也不知道他们好不好相处,会不会不欢迎她,会不会跟那个谢大小姐一样的骄横讨厌,再明里暗里的用各种手段欺负她。
谢奴奴暗戳戳的想着,到时候,他们要是敢欺负她,她就一个人回浮梁去,她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才不要这样在别人家低三下气的过一辈子。
阿爹要是不帮着她,那她就不要这个阿爹了,反正她都已经这么大了,即便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能很好的活下去。
夜间的时候,姣姣月光顺着窗户的缝隙钻了进来,似一片柔美的纱缎,铺满了大半的屋子。
房内,是一片酣然的寂静,少女安然卧于榻上,甜美的进入了梦境。
客栈外的街道上,空空荡荡的,只有间或传来打更人敲响铜锣报更的声音,在这初秋的季节提醒各门各户,“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只是忽的一下,变故陡然间增生,空旷无影的街道响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喧闹声,那动静像是隔得很远,又像是近在咫尺,平白的惊扰的梦中的少女频频蹙眉,似是随时会被惊醒,打破这样一副柔和的画面。
一场兵荒马乱中,裹挟着习习秋意的凉风陡然间钻入,与之相伴随的还有一声不小的重物坠地之音。
突如其来的寒风拂过少女白皙稚嫩的面庞,惊扰了她的酣眠。
谢奴奴浑浑噩噩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晃了晃脑袋,眼睛也眯成一条缝瞧着斜对面那道窄窄的窗缝,嘴里嘟囔着,“我说怎么有点儿冷呢,原来是风把窗户吹开了。”
她重重的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借着月光的照耀摇摇晃晃的挪向了窗边。
谢奴奴双手搭上窗子,正欲合上,窗台上一小滴淡红色的液体映入眼帘,惊得她浑身打了个寒战,迷瞪瞪的双眼霎时之间变得异常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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