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早晨起来时还飘着,只是比昨日要收敛一些,毛毛细雨给田野、花瓣、绿叶和茅草都镀上一层白霜。
雨幕中村落炊烟袅袅,更显空蒙。
徐家厨房里,炉膛里的柴火发出燃烧后的噼啪声。
徐风来舀起锅里的青菜汤,问他爹:“下巧村的活谈妥了?”
徐父把放在灶头装着玉米饼的篮子端到饭桌上:“谈好了,等雨停就开工。”
在一旁洗碗的徐母也开口对徐风来说道:“等雨停了你把黄铃花拿去卖了。”
徐风来点点头。
徐父虽说是个泥水匠可能接的活并不多,平时也都是接一些像修补院墙这样的短工,若像是建筑房屋这类的活计下半年才会多一点,因那时成亲的人多,所以上半年徐父比较空闲,有时间看顾着家里的十多亩地,而修补院墙这样的短工工期短工钱也不高,只勉强够一大家子花用,平日徐风来也会想法子赚些钱,如卖黄铃花就是一门,今年三棵树的黄铃花晒干之后有七八十斤,黄铃花的价格一般在十一至十三文之间,只要把黄铃花全卖了也够他们家生活两三个月。
徐父又道:“顺便带阿靓去走走。”
徐风来拿碗舀汤的间隙看了眼对面坐得笔直的假亲戚,假亲戚眼眸闪烁,明显是动了心思,他把装了青菜汤的碗放到假亲戚面前:“逛可以,但不给零花。”
“...”差点忘了他现在身无分文。
周行川恨恨端碗。
看他吃瘪的样子徐风来暗自忍笑,假亲戚虽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可到底知道做人,没跷着二郎腿等人伺候,就算什么忙也帮不上,也会一早就起来坐在厨房里。
“我倒把这事忘了,阿靓一个小子身上没点银钱不合适。”徐父又对周行川说,“一会我给你拿点,你带在身上,着急事也能有个花用。”
徐风来赶忙喊:“记数记数。”
徐母笑他:“还能跑了你的不成?”
虽说‘借钱’的是自己,但周行川也露出了笑意,因为他再一次从徐父徐母身上感受到人性的良善:“多谢徐叔和夫人,日后一定加倍偿还。”
“不说这些,相识一场也是有缘,吃饭吧。”徐父用还没吃的筷子给他碗里夹了个玉米饼。
等吃完早饭屋外的雨还在下,徐风来瞧着下得不大,估计柳芽他们也闲在家就打算去串门,他还回屋拿了些黄玲花干准备一块带过去,刚把东西装好,就听到雨幕中传来喊徐父的声音。
徐风来走出柴房,往院子外看了眼,便看到青篱院墙外站着个穿蓑衣戴斗笠扛着锄头的人,雨势不大,徐风来随手取下挂在墙壁上的斗笠戴上冲进雨里。
“民叔?”
“是我。”院子外的中年汉子抬起头,露出徐风来熟悉的脸,“你爹不在?”
雨丝随着风吹到手上,徐风来随意蹭掉:“我爹在屋里,您找他有事?”
“那我跟你说一声,我从地里回来看到你家靠山边那块黄豆地边塌了,砸了半个角的黄豆,缺口我给锄开了,但明儿若是天晴你们记得去撩开补苗。”
“诶,我记着了,谢谢民叔。”
“不碍事,我先回了,有空再过来坐。”
徐风来扯着脖子喊:“好,您路上小心。”
“诶。”
徐风来等他走远,雨幕里只能看见个轮廓才走回去找徐父。
“爹,刚刚民叔过来说山边那块黄豆地边塌了。”
“哎呦。”屋里的徐母一听,噌地站起来,“早让你把它锄了非不听。”
“那条路是村里的,我要是锄了怎么跟大家交代?”庄稼是老百姓的命,徐父也着急,他从凳子上站起身,说着就要往外走,“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道。”出了这事徐风来也放不下心去串门,还是看看更安心。
周行川虽然没明白这事具体有多严重,可从徐家一家的反应来看,地边坍塌还把豆子压了是很大的事,于是自告奋勇:“我也去。”
徐父还未说话,徐风来先说道:“你又凑什么热闹?老实在家待着。”
那语气,仿佛周行川不是去添乱的,而是勾三搭四。
徐家父子装扮好又换了草鞋,拿过徐母递来的锄头就出门了。
周行川看着消失在朦胧细雨里的徐家父子的背影,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什么也帮不上。
“夫人,地里的情况很糟糕?”
徐母知他出身不凡,一定不知这农耕之事,便也不想多说让他跟着烦恼:“不碍事,你不用担心,你不是要去看廉昭?来宝屋里有伞,我找出来给你,你去看看就回。”
周行川知道她是有意打发自己出去,难得因为这些不足挂齿之事拧起了眉头。
徐母去徐风来原先也就是周行川现在住的屋里,在门后找到徐风来放好的油纸伞。
那是一把青色的伞,打开之后是朵朵盛开的兰花。
周行川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也不想徐母为难,便接了伞出门去了。
*
黄豆地里的黄豆已经出苗,展开着身子茁壮地面对风雨吹打。
徐风来和徐父去了塌边的黄豆地看情况,这块黄豆地靠着山这一边上面是泥土路,而泥土最容易松动塌落,他们家的这块地糟了这事也无可厚非,今儿过来只是确认确认损失,好在被砸的只是一垄里的一小块角,等天晴了再补回去就行。
徐父见情况不严重也松了口气:“来宝你去看看出水口,别让它堵了。”
徐风来点点头,找了一圈找到李大民锄开的出水口,因着黄豆地尤其要注意,可以灌溉但不能水涝,否则将造成土壤硬化影响收成。
见垄沟里的水汇聚而顺畅排出徐风来也松了口气。
“爹,顺道也去别的地看看。”
徐父嗯了声,父子两人又转去别的地方。
不管是花生地还是黄豆地全给地边锄开个口子排水。
到了庄稼密集的地方,父子两还碰上村里其他来查看的人。
毕竟这雨下的久,大家难免心有戚戚。
兜了这么一圈一个时辰也就过去了,雨中漫然无际的庄稼地四周寂静,唯有风雨淅沥。
徐风来荷着锄头,沿着地边回家去。
走着走着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滑进田里,顿时把右脚给弄了一脚的泥。
徐父在他身后,看见他险些摔倒,又是担忧又是好笑:“你倒是好好看路。”
“脚滑。”
这一脚是不小心踩进了水田里,也不知把稻苗踩死没有,他自泥洼里抬起脚,一棵稻苗歪着身子陷在坑里,青绿色的叶片上沾染着一滴黄色的泥水,徐风来蹲下身,修长白皙的指尖碰掉泥水珠,把泥洼抚平,稻苗扶正,才又小心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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