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

梵幽谷

秋风打着木屋,木门伴随着吱呀声被推开,约莫十六岁的少女,身着一身粗布素衣,墨发半挽,捧着药碗坐上床沿,榻上的人躺了已有七日,上半身劲骨丰肌缠满着白布,汤药顺着喉结慢慢滑入。

少女甚有耐心一口一口喂着药,她苦心孤诣研制了数多药方,煎熬喂药,时过七日,这人也该醒了。

她叹了口气,摇头欲要出去,就在端起药碗转身之际,那榻上少年微动了指,日光沿着轩窗打进屋内,久不见光的人睁眼就晃了眸,他欲要抬手挡住光芒,身上疼痛似在警告他勿要乱动。

“嘶……”榻上发出低响。

刚踏出房门的人再次转身回来,定定瞧着少年。

“醒了?”她自言自语着,又转身坐回原位,打量着他。

他也同样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面孔,见她手里还捧着药碗,他这才察觉到口中留有苦涩,想来她适才是刚给自己喂了药。

二人面面相觑,默了半晌,少年率先问:“姑娘是?”

没等她回答,又问:“这是哪里?可是姑娘救了我?”

“梵幽谷。”少女定在原地,粗略回道。

“梵幽谷?哪里的地界?”他欲要撑身而起。身上的撕裂感顿时袭来,几欲要撑不住。

少女赶忙上前去扶,语气里带着责备之意,“你伤势重,还不能乱动,这七日里我好不容易给你包好的伤口,待会又要裂开了,我还得上山去给你采药回来。”

他还有好多话要问,一时间又不知从何问起,他还不知道这是何地,眼前的人是什么人。

心里急切想要知晓,“烦请恩人告知,这是哪里的地界?”

少女歪头看他,适才不是已经回过这个问题了。

“兖州?广陵?汴州?还是边境?”

少女不知,茫然的摇着头。

“难不成是大朔?”他恍然一问。

少女仍然摇头。

眼见问不出什么,他泄气就此作罢,只当她是脑子不机灵:“那你家人呢?家中可还有旁人?他们总该知道的。”

“这里就我一个人。”少女捧了药碗就要出去,“你明日用的药已经没了,我还得上山去采,你且在这养伤,莫要乱动。”

没等榻上的人说话,自己便出去了。

***

北齐淳正三年春,北境大乱,皇帝楚君屹派大将军宋听时前往平乱,初登宝殿的楚君屹是个无实权的新帝,皇权旁落王叔曲阳王,宋听时是楚君屹的左膀右臂,若想拔掉新帝羽翼,除掉宋听时就是最好的选择。

是以,宋听时要出征,若是凯旋,定得以大封重用,曲阳王不会助长新帝楚君屹的权势,亦不打算让宋听时活着回来。

大军交战中,宋听时被曲阳王派去的副将陆鸣珅设计,北齐大军虽胜,可主将下落不明。

那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本可以戎马一生,不料止步于此。

他不知自己落入悬崖后发生了什么,北齐军最终有无获胜,大朔是否撤兵,都未可知,可若按照原先的布兵计划,他们九成是要胜的。

***

躺在榻上虚无望着屋顶,回想着脑中留存的记忆,适才那人说七日,他已经在这躺了七日?

那么离他与军中走失后最多不超过半月,思及此处,他强撑着伤起了身,屋外的风迎面吹来,凉意唤醒了他,这才察觉上身只裹着布条,外衫也没穿。

这院子植了许多奇珍异草,一颗百年白梅矗立庭远,梅树下搭了竹榻,可用来乘凉,院里还晒着许多草药,人影却没一个。

“梵幽谷?”宋听时喃喃念着这个名字,谷里四处环山,幽静得有些骇人。

北齐倒是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处地界。

***

此时北齐朝堂之上,陆鸣珅已领着大军凯旋,正在殿堂上接受封赏,随之也该是北齐的哀痛,他们失去了最年轻有为的将才。

宋听时十六岁平定边境,无一败迹。却在这一次看似十拿九稳的征战里杳无音讯。

陆鸣珅跪在大殿,沉痛道:“宋将军以身试险,引开敌军主力,让臣带着军队从后包抄,大军破了大朔的敌阵,烧了他们粮仓,大朔主力军追出去后不久,战报就传回军中,大朔主将被砍下头颅,可我们宋将军也下落不明,臣派人沿着崖下河流寻了三日,尸山里翻了三日,都未曾寻到踪迹。”

“阿时……”睿文帝楚君屹攥着龙椅扶手,目光如炬,那是他少时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扶他上位,坐稳龙椅,又屡次三番排除异党,新帝登基时。

他持剑立誓:“吾主,彪炳千秋,臣愿为主拓功名,攒千秋。”

“他从未败过!”那是坚定的眼神,他信他不会死,即便下落不明,杳无音信,边境地界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可面对殿堂下的豺狼,他敛起锋芒,只透着惋惜和痛心。

“宋将军是北齐功臣,虽死名在,追封正一品定远大将军。陆副将诛杀敌军有功,着封正三品车骑将军,暂且掌管八万宋家军之责,直辖于朕。”楚君屹威严宣道,“三军按例封赏。”

“臣领命。”陆鸣珅躬着身谢恩,那对着地面的脸露出一抹旁人看不见的笑。

原本属于宋听时的军队和威望,叫他陆鸣珅一个人占尽了,死人,再高的封赏也是虚的,握在手里的兵权才是绝杀。

***

曲阳王府内

曲阳王悠闲在池边喂着鱼食,下属给他禀告着大军入朝后的实情。

那递鱼食的手微顿,这才转过身来,说:“宋听时当真死了?”

属下颔首恭敬回着:“陆将军是这么说的,皇上已经追封了定远大将军,死讯无疑。”

“好个陆鸣珅,本王让他看着宋听时,他做事倒是干脆利落,果然本王没看错人。”曲阳王将手里的鱼食尽数撒入池底,蜂拥的鱼群跃然水面。

“瞧瞧,这手里的底牌亮出去了,暗处伺机的猎手都会浮出水面。”

属下似懂非懂:“王爷是指?”

“宋听时一死,兵权就到了陆鸣珅手里,皇帝交的那么果断,一来是要做给朝臣看,这宋听时虽死,可陆鸣珅是胜利归来的副将,又连升两级,是让天下人知道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君主,兵权都可交,那便是对陆鸣珅绝对的信任,如今他最为炫耀的臂膀没了,兵权又拱手相让,这是在向本王示弱呢。”

“陆将军是王爷的人,皇上就这么把兵权交过去了,未免……”

“如今他手底下还有能用的人吗?”曲阳王得意一笑。

早就该让他明白,这北齐的人心都是向着谁的。

皇帝又如何?坐上那高位,大权却不在自己手中,还是权臣做的来得爽快。

可楚君屹那边也没闲着。

***

少女背着竹篓,满框的草药压着她肩膀下沉,黄昏已至,本她还想着再寻多一些草药,可想着那人已经醒了,饿一整日也不是事,只得赶着路回来。

屋里的人睡下了,少女在伙房里忙碌,没过多时,一同捧着菜碗和药碗推门而入。

她唤着人,一时又不知如叫什么,只好扯了扯嗓子:“那个,你喝药时辰到了。”

少年撑着眼,他没睡下多久,哑声说:“姑娘回来了。”

“先把药喝了。”说着就去喂人,宋听时反应过来,昏迷的时候让人喂着,醒来怎么还能劳烦人家。

他有些不自在别开脸,轻咳一声:“多谢姑娘,我自己来吧。”

少女也没管他,就这么盯着直到他喝完才去接碗。

“既然醒了,应是无大碍,你这几日也能试着下地,总躺在床上也不是法子,得活动筋骨,伤才好得快。”

宋听时少有心思听她念着,心里还是想问,便又开了口:“这谷里只有姑娘一人?”

少女若无其事地应着,“嗯,你吃好了唤我,我进来收拾。”

宋听时吃着菜,都是野蔬,一滴荤油都没有。

她去了院里,喂着养的那些小山兽,也没再管里屋的人。

之后几日时间,少女再无上山,终日不是在院里晒草药,就是躲在房里研习医书,宋听时偶尔在院里晃悠,少女不让他出院子,说他还不能久站,每活动一刻钟便要歇息半个时辰。

她推了房门,拿了一摞书籍堆到白梅树下的竹榻,对着宋听时说:“你若无聊,便看些书籍消遣消遣。”

她这还有书籍?

宋听时手里翻着页,“这就你一个人?你在这生活了几年?”

少女抬了眸瞧他,想了想,答不上来,她也不知道。

“忘了,我只知道太阳何时升起,何时落下。”

“你家人呢?”宋听时放下手里的书问。

“我没有家人。”

“没有家人?那是谁带你入这谷里的。”宋听时猜着七八分,她定居于此少说有十来年,可既然是她一人,又有这些书籍,还有男人留下的旧衣物,以前不仅是她一个人,肯定还有别人。

“我只有一个师父。”少女拨着手里的草药,“可是我有记忆以来,他没陪我多久,便说要去远游,可我那时不懂远游是何意,后来翻的书多了,自然也就懂了。”

宋听时想了良久,又才问:“你从河里救起我的?”

“嗯,那日我正要去河边沐……”她顿了下,本想说是沐浴,随即改了口,“散心,这才在河边发现你人。”

说起来她才想着要问,“你得罪了什么人,竟然将你伤得如此重。”

宋听时垂下眸,只笑了笑,转了话锋,“既然你师父能出去,那谷里就有出口,你能出去就能与外界联系,为何不知如今是何年何月,身处何方?”

“我不知道出口。”少女若无其事说。

不知道出口?那是何意?宋听时闻言心底一凉。

“你若想出去,我也不知道,这些年我也在找,好奇当初师父是从哪里出去的,可十年来我都寻不到。”少女拖着腮天真说。

莫不是诓人的?可看着她的神情也不像是。

宋听时只能安慰自己,待伤好后自己去寻便是。

“那敢问姑娘芳名?”

“我,没有名字……”少女像是做错事的孩童望着他。

“没有名字?”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那,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给你取个名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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