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盛贯集团执行董事梁志平的自我介绍后,整个走廊或者说是以沈朔之梁志平为中心扩散出了一阵强烈又突兀的不容忽视的冷风。
在夏末穿着短袖白大褂的医生都会感到湿热的早晨,在还没有打开制冷系统的仁和医院之中,一楼急诊科被阴森又诡异的冷气所笼罩。
沈朔之可以说是最没有实感的一位,他的第一意识也只是周沫在惊讶?…还是别的情绪起伏带来的失控?
可除了沈朔之之外的其他人都无可避免产生恐惧和不安,尤其是梁志平。
他以为这种压迫来自于对他没什么礼貌而言的沈朔之,但是随着他的观察,他发现沈朔之看他的眼神更多来自于陌生的打量而非憎恶。
但是梁志平就是感觉到了一道明显而且毫无克制的憎恶…还有痛恨?
梁志平本就板正又老气横秋的国字脸更显踌躇局促。
因为这种压迫来自于未知,也因为这种压迫有一点熟悉的意味?
终于,不知道是王衡还是那个工友说了一句,在此刻安静地不像话的走廊里十分跳跃突兀的——“好冷啊!”
那道极具存在感的压迫和气势才有了短暂的收敛,只有沈朔之不同于旁人的放松,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周沫在隐忍,这份隐忍里有着沈朔之完全意外的愤怒和委屈。
这种情绪周沫从来没有表现过,哪怕他一出现就是死去的鬼魂,哪怕他一无所知还有要背负的生者的责任,哪怕周沫看起来像是绽放在阳光下的向日葵。
不可否认,周沫从不会感到愤怒和委屈。
但现在……他确实在表达自己内心的痛恨。
这样的认知让沈朔之更加认真地再次审视面前的国字脸中年男人——梁志平。
要说他是盛贯集团的执行董事,其实梁志平看起来更像一位游手好闲、志疏才浅的中年男教师
——软弱可欺又懦弱无能。
但他却是一位商业帝国里最顶端的人物。
沈朔之觉得奇怪,同时他又想到了刚在办公室里王衡随口说的那一句——盛贯现在的执行董事是之前跳楼那位的亲戚。
那么……梁志平会是谁的亲戚?
“梁先生,再会。”沈朔之点头后就转身离开了。
只两秒,空荡平常的走廊过道就只剩下梁志平和另几位医生面面相觑。
沈朔之提前下班了,没打什么招呼,最后也只是给王衡发了一个善后的消息就离开了急诊科,一路直奔地下停车场,然后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停顿、等候、最后关上门。
自己也坐到了主驾驶的位置。
周沫没有现形,但是沈朔之知道他在。
车子没有发动,甚至钥匙都没有插上,沈朔之在等那团冷气,那团冷气却在发呆。
最后像是认输,也像妥协。沈朔之低沉又温柔的声音悠悠传来,周沫听到了左耳边沈医生说道:“先回家?”
没有直接去问所有的异常和原因,甚至连好奇都没有表现出分毫,沈朔之给予了周沫全部的信任和尊重。
还有无条件的付出。
周沫这一次却没有无视,而是依旧隐着身形却开了口,语气闷而涩:“……好。”
车辆启动,目的地是离得不算远的小区停车车库,是周沫待过一晚的那间熟悉的房子,也是让周沫可以放松感到安全的“家”。
滴——,1201的房门随着密码的输入正确而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一人一鬼前后脚走进。
客厅沙发,周沫早就在关上门后显了形,等沈朔之换了拖鞋走进客厅就看见了周沫一脸颓意耷拉着头坐在沙发正中间,沈朔之明白这是要谈一谈的意思,他也并没有让周沫久等而是按下玄关处的中央空调就走了过去。
没一会儿,室内就有了夏末罕见的热流涌入。
沈朔之在炎炎夏日的清晨,开了制热的空调。匪夷所思的是周沫周身极端冷寒的低气压也有了一种被压制的温暖,但显然周沫这种无知无觉的鬼却毫无察觉。
两人都坐在了沙发上,一个坐在中间一个坐在侧边,两两相对看着彼此。先开口说话的还是周沫,但他依旧是垂起脑袋,闷闷说道:“梁志平是我舅舅。”
沈朔之并没有任何意外,这和他们分析的其实差不多。可是接下来沈朔之却听见周沫更加闷而沉的声音。
“还记得办公室里王衡医生提到了那个盛贯集团跳楼自杀的总裁吗?”
一股不祥从沈朔之心底涌起。
只见周沫抬起了一点头,这样的他完全是与坐着的沈朔之平视,所以沈朔之清楚地看见周沫眼底犹如实质的悲怆和痛苦。
他却只是轻轻说着“他是我父亲,周文昌。”
周文昌,那个被千夫所指违背道德法律的盛贯集团董事长,十几年前创下辉煌实绩的男人,原来是被遗弃在停尸间迟迟没有入土安息的仅仅23岁周沫的父亲。
如果说在此之前王衡讲述那个关于盛贯集团兴衰的故事时,沈朔之还可以呈现出一种漠然无感的情绪,那么至此之后,仅仅是回想时的对号入座,沈朔之都无法做到完全平静。
那是周沫的父亲。
再倒推一下,十几年前周沫就没有了父亲?可是明明……
沈朔之越想越惊,如果自己没有猜错,儿时的周沫为何会突然搬家…又为什么一夜之间仿佛从没存在过,甚至自己还很长时间责怪过周沫的不告而别。
“你还记不记得你的父亲是多久出事……”沈朔之脱口而出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迟钝和冒犯。
而且要是周沫记得那个时候的话也就不会对自己完全没有印象了…
有些失落和丧气,但沈朔之依旧保持着自己的平常心。那都是很久之前的故事了……
“我有记忆的时候,父亲的一切就很模糊了。如果这样推测的话大概是在我七岁左右吧?”
七岁…沈朔之没有料到这样的推测竟然如此契合,他记得周沫的不告而别也是在他的七岁生日——10月7日。
沈朔之那会儿十岁,自己兴高采烈为唯一的朋友准备礼物,笨手笨脚做着不具备美感和价值的手工礼物,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另一个人的消失离开。
周沫是沈朔之记忆里的第一个朋友,哪怕他小了沈朔之三岁,但他依旧是沈朔之至今人生里唯一的朋友…和贪念。
“对不起…我不该去问你这些。”沈朔之僵直着背,涩/涩出声。
周沫反而是平静的那个,只是又低下头用不甚在意的语气说道:“朔之哥哥,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也早就没什么感觉了。
……你还记得梁志平的联系方式吗?”
周沫记得两人夜闯精神科查到的家属联系方式,那可能就是联系到梁志平的唯一方式了。
沈朔之却有些激动,更多的还有不解,问道:“你觉得害你死的人是他?”
“不,他不会让我死的。”
周沫无比笃定。
这种自信也让沈朔之感到意外,他以为周沫想知道联系方式,是因为怀疑。
周沫低垂着头,丧气又充满惆怅,两只手交缠抠挖,显得整个鬼都郁郁寡欢。
“这么确定梁志平是个好人?”
“不,他不是好人。”
“那你为什么觉得他没有害你的理由?因为盛贯?还是什么……”别的利益共体?
“……沈医生,你问题好多哦。”
周沫话里明明没有指责,但是沈朔之却感觉到了周沫的排斥,他不想讨论梁志平的动机问题,那是不是其实沈朔之已经猜到?
一时无言,最后是沈朔之叹了口气然后缓慢又坚定地拿出兜里的手机,按下一串电话号码,随后在几声滴滴声里又按下了免提。
周沫抬头去看,眼神充斥着明亮。
没几秒,电话就被接通,一道女声尖亮响起。
“喂…哪位?”
沈朔之本还担心梁志平认出自己的声音,没有想到对方是完全陌生的女人,故而沈朔之冷静而礼貌地开了口,问道:“……这边是仁和医院精神科,我找的是梁志平先生。”
刻意压低的声音全是机械又冷淡的医生气质,周沫抽空看了一眼沈医生现在的架势,轻轻勾了勾唇角,好一个道貌岸然、心机颇深的医生呢!
沈朔之等了好几秒,其中还抽空暗示了周沫的跑神,才重新拉回话题“您好……我找梁志平先生。”
女人刻意压低的明亮声音变得模糊而沉重,不过她说的话也精准地被一人一鬼听见。
“我是梁志平的太太,你们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周沫沈朔之堪堪对视起来,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怀疑,沈朔之反应迅速,答道:“梁太太你好,精神科的病人周沫请问是您丈夫的……?”
“他是我们的侄子,我们也是他如今唯一在世的监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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