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乘渊似乎没想到他会醒得这么早，动作放得极轻。

“怎么不多睡会儿？”

他的声音一如山中清泉透着清润凉意。

燕九迟掩好情绪，“昨夜睡得好，醒得早些。”

想他在无影阁，何时起这么晚过？

提到这儿，燕九迟不由想到他失踪这么几日，阁中应会派人前去查看情况，毕竟无影阁接一次任务价值不菲，若是失败，他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但他没听萧大哥提起过。

“萧大哥，这里是什么地方？”

“定沽山。”

嗯……他知道。

“可否具体一点？”

定沽山范围广袤，东西接连大片山岳，自古就为南北天然屏障，其中大范围更是无人前往过的地方。

因其山形复杂，不易搜捕，常被山匪流寇作为聚集之所。

燕九迟见他思考半晌，像是不好回答，疑惑道：“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并未。”萧承渊摇头低吟，下一句话却听得燕九迟更加疑惑。

因为他说：“我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他面上思索不似作假，燕九迟轻皱了皱眉。

萧承渊继续道：“你可能也猜到，我并不是这里的人。”

确实早有预料，燕九迟并不意外，以他周身气度，非山野乡间养得出来。

“上月我为躲避追杀，逃到此间，被上山砍柴的樵夫搭救，让我暂且住在此处。”

“故而，我也不能告诉你这是什么地方，不过若想出山，我倒识得路。”

“追杀？将他们全都杀了，不就清净了。”

小家伙口气倒是不小。

萧承渊转而露出一抹苦笑，“他们人多势众，我武艺造化浅薄，不能胜之。”

燕九迟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不过他看上去，不太像武艺不精的样子。

他能将自己背回来，还能稳稳抱他起身……没看出他有多费力。

他心思显现的过于明显，萧承渊叹了一声，“不过只有两分力气，不敢摔着伤患，强撑罢了。”

燕九迟虎躯一震。

所以……所以那些轻松是他装出来的？

他明明抬不起他，但因他伤重，不敢摔着。

他脑子里自然而然地勾勒出一幅画面。

夜雨蒙蒙中，崎岖不平又湿滑的山路上，一个孱弱男子背着另一个晕过去的伤患压弯了腰，颤巍巍地艰难行走，还要时刻提防脚下，以免摔倒。

豆大的汗珠混着雨水一颗一颗从额上掉落，却腾不出一只手去擦拭，因为一松手，背上的人就有可能因此滑落。

好不容易回到家中，将人放至榻上，明明累得不行，还要赶紧处理伤口，因为怕再晚一些，那人就没命了。

萧承渊从他复杂多变的眼神中读出怜悯，心疼，惋惜？

燕九迟放出豪言：“待我伤好，我去帮你收拾他们。”

萧承渊垂首，燕九迟觉得他是感动的，心中油然升起几分责任感，对自己杀手的身份难得有了惩奸除恶的认识。

殊不知人在他瞧不见的地方强压嘴角。

“那便先谢过大侠了。”

他躬身作揖，语中带着两分真心笑意。

“不谢不谢，倒多谢萧大哥救我一命。”

两人吹捧完，燕九迟问起那事来，“这几日萧大哥在山中，可曾见过可疑的人？”

“追杀你的？”

“对对。”

萧承渊：“并未，此地还算隐秘，外来的人轻易发现不了。”

燕九迟若有所思点头，不知在想什么，偶然抬眸注意到他眼下有片青黑，昨日似乎都没有，想了想，还是关心一下。

“萧大哥昨夜没睡好么？”

萧承渊掩唇咳了一声，燕九迟立马联想到他身子弱，打不过那些追杀的人，更加关心起来，“可是生病了？”

“晨起风寒，可能有些着凉。”刚说完，他就又咳了两声，“不过不碍事。”

他咳后嗓音微哑，与燕九迟印象中那些身娇体弱公子哥的形象逐渐重叠起来。

“不要讳疾忌医，你看我都在服药。”

燕九迟谆谆说教，有一种翻身做主的感觉。

“你的伤不一样，能捡回一条命，已实属不易。”

这话萧承渊倒是说的真心实意，他在水潭边捡到他时，身上无一完好之处，被潭水冲淡的血迹遍布全身，新流出的血液染红方圆大片，面色惨白，跟新死的没什么两样。

若再晚上一会儿，留给他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想到这，萧承渊眸色寒凉起来，冷得淬人。

“你怎么受伤了？”

萧承渊回过神，神情瞬间温和下来，顺着他的方向看去。

原来是他的衣袖翻了一块起来，手腕上清晰可见几条血痕。

他若无其事理好，一脸平静，“没什么。”

燕九迟眼眸瞪大，“血都流出来了，怎么还没事？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萧承渊摸摸鼻子，难得没有出言反驳。

燕九迟见他心虚，更上头了，“伤口不早些处理，严重了怎么办，也像我一样躺着不能动吗？还有风寒，萧大哥既然懂医术，就更应重视。你要是一下死了，我怎么办？”

萧承渊抬眸望了他一眼。

燕九迟一下也想摸鼻子了，“我是说，你死了，我去何处报答救命恩情？”

末了还补充一句，“我这人，最不喜欢欠别人的，如今欠你一条命，要找机会还回来。”

萧承渊默默开口，“怎么觉着你在咒我。”

“……”

“哪有。”

燕九迟眼神落向他的伤处，“别岔开话题，伤口看着不似人为，路上也没碰到杀手……”

“你怎知？”

燕九迟投去一个沉默的眼神，凉凉开口：“若是遇到，萧大哥现在还能站在这儿吗？”

他默默摇首，看得出来萧大哥也不是很机灵。

突然反应过来他又将给话题岔开了。

也不知道是机灵还是不机灵……

燕九迟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啰啰嗦嗦的老婆子。

罢了，他不愿说，也是人家的私事，他不该多嘴置喙。

燕九迟果真静下来，屋里一时落针可闻，萧承渊没等到他继续说，便抬眸打量他两下。

清隽眉目间笼着的病气较之先前有所减淡，此刻撘着眼皮，不甚有精神。

“咳咳……你生气了吗？我待会便上药。”

无人应答。

“那药是逃跑时从家中带出来的，已所剩不多，你伤势严重，我怕不够，才不想上药，何况，我这比起你的伤，不算什么。”

“所以就这样糟践？”

萧承渊没正面回应，起身道：“我去上药。”

燕九迟目光一直追随着直到他掩上门的那刻。

这么好说话？他莫名不信。

不过也无法亲自出去瞧瞧。

树影渐短，大约午时前后，燕九迟听见锅碗相碰的声音。

他肚子里没什么实在的东西，闻到升起的香气便被勾起了馋虫，隐隐响起一道“咕”声。

昨日吃的都是靡粥，不知道今日是不是还要继续吃？

靡粥虽软烂易吸收，但汤汤水水如喝白水一般，吃起来总是没有滋味，不足以果腹。

若让他天天吃那些，这伤倒是不好也罢。

唉。

好在午食不仅有粥，还有一只野兔子炖的药膳……汤加水的……

总算也比昨日有味一点。

兔肉鲜嫩，汤汁去除了油腻感，入口顺滑。

有了先前一大碗汤药的对比，这药膳也不难喝下。

燕九迟吃得正有味，突然看向碗里的肉，“这兔子哪来的？”

“抓的。”

他脑门上冒出疑惑，“兔子跑那么快，你身娇体弱怎么跑得过它？”

萧承渊：“……”

不错，这形象算是立住了。

他夹了块肉丢进燕九迟嘴里，“有那么傻，你抓兔子是用追的？不知道做陷阱。”

“聪明。”燕九迟眼露赞赏，就差给他比大拇指了，“所以那伤，也是兔子抓的吧。”

萧承渊侧首，轻“咳”一声，似乎有些不自然。

燕九迟于是了然。

他救了自己的命，用上好的伤药，时刻守在身边，还为自己跑到山中抓野兔，野兔机灵，想必他还是提早做的陷阱，为此受伤还舍不得上药。

“萧大哥，”燕九迟咽下口中兔肉，一脸郑重，“日后，就由我来护着你。”

“啪嗒——”

萧承渊手中汤勺摔下，磕回碗中，溅出几滴汤汁。

他毫不在意的擦了擦，神色默然，语气平静，“这种话不兴乱说，我是会当真的。”

燕九迟虚空里摸了一把脸，保护欲顿然升起，“没乱说没乱说，我嫉恶如仇惩恶扬善帮扶弱小。”

萧承渊垂起眼眸，看不出多余表情，听完他的话，只淡淡“哦”了一声。

燕九迟不理解他怎么突然低落起来，伸着脖子想细看，一下不小心用力过度，半个身子差点掉出去。

还好萧承渊就坐在榻边，一手端碗一手接住他，省了二次伤害与皮肉之苦。

这时，萧承渊冷不丁开口：“这话，你对所有遇到过的人都这样说？”

燕九迟眨巴眨巴眼睛，忽然间福至心灵。

“怎么会，我遇到的人，多数被我杀了，少数尚且活着，所有人中，只有萧大哥一人有此待遇。”

小迟：有没有人觉得萧大哥茶茶的QA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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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