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药后，燕九迟回榻上小憩，往素时候他都会睡上近一个时辰，今日不知是见了阳光的缘故还是什么，早早地便醒了。

醒来稍微清醒片刻，坐在榻上，听见院外压低的交谈声，木门虚掩，一缕斜阳透过轩窗在榻上映出一段光影。

山里还有其他人？他没听萧大哥说过。

燕九迟细听起来，一时也不管这行为是否道德，他干的不道德的事情多了去，不差这一件。

他分辨出两道声音，一道低沉，像是萧大哥的，另一道听起来年纪大些，豪放些。

难道是趁他睡着时，萧大哥要将他卖了？

不行啊，这山里能卖出什么好价钱。

给他喂了那么多药，难道就不要了？

他的人头在外面还是很值钱的呢？

……

燕九迟揉揉脑袋，试图将那么莫名的想法甩出去。

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去，怕真撞破什么真相，他们会将自己杀人灭口。

他的小命也是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不能辜负萧大哥此前一片真心。

想了想，燕九迟又躺下了，裹上被褥闭眼微眯，伸伸懒腰，将眼角洇湿，而后咳了两声，继续睡着，耳朵却竖起注意外面动静。

交谈声一下止住，燕九迟心一凉，莫非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会面，他们怎么不走远些，偏要在屋外说，他们还记得屋里躺了个人吗？

他侧身，看看轩窗，思考从那儿钻出去而不被发现的可能性，若是全盛时刻或还能拼一把……但现在……想必为零了。

装睡着吧。

实在不行，再装死。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听得出来人是控制着力度的，熟悉的动作与脚步声，推门的不是旁人，是萧大哥。

燕九迟在榻上翻了翻，状似睡不安稳的模样。

殊不知眼前人已见过他这般演技。

萧承渊浅笑，不知他肚里又有什么坏水，在外面听闻他咳嗽，特意将茶壶提了过来，知他不喜喝水，睡着后时常干咳，醒来后总要喝点润润喉才舒服。

今日比往日醒得早，也不知是不是外面的声音吵着他了。

“醒了便喝点水吧。”萧承渊轻声问，恰好是若他没醒，也不会被这问询吵醒的声量。

只见榻上裹成人形的被褥动了动，首先伸出一只手探探，再伸了另外一只手，最后才露出发丝略微凌乱的脑袋。

他睁开一双迷蒙的大眼，水汽蕴含其中，看人时像是一片朦胧，这样的眼神落在人身上，像装满了深情与依恋。

萧承渊觉出一阵口干舌燥，他也需要喝水才是。

“什么时辰了？”榻上的人问道。

萧承渊将盛好茶水的杯子递予他，答道：“刚至申时，天色尚早。”

燕九迟看着杯中清澈的茶汤，起了分心思，水里会不会下了药？

随即摇头否定，应当不至于。

若萧大哥想下毒，他早已死千八百遍了。

不过，燕九迟还是只浅浅的抿了一口。

以防万一不是……

萧承渊将他的动作纳入眼中，没好奇去问，说：“借我们屋子住的大伯来了，还在外面。”

“嗯？”燕九迟微愣，眸光里透出惊奇，“萧大哥方才是在与那大伯说话吗？”

“嗯。”

“那出去打个招呼吧。”燕九迟从榻上爬起来，理理衣襟，从萧承渊手中接过手杖时，动作突然一僵，他是不是暴露了自己早已醒来的事实？

心中忐忑起来，撑着手杖默默去看萧承渊的神情。

一如既往的清淡平静，好似天下所有事都无法搅动他。

想必并未在意这么一点小细节，燕九迟呼出一口浊气，撑着手杖往外走。

院中，一个穿着麻布短褂的中年大伯正坐在木凳上，身边放着一个装满野味的背篓，模模糊糊的血迹粘在动物皮毛上，部分血水顺着背篓淌到地上。

死物这种东西，不论人还是其他，燕九迟都早已见惯，但此时胸腔中却生起沉闷，甜腥的血气混着模糊的动物皮肉，胃中翻滚，涌起一阵恶心。

隽秀眉头猝然皱起，燕九迟躬身扶着门框，一手掩唇，感觉周遭尽数围绕着消散不去的浓烈血腥味。

好像将他拉回掉下悬崖那日，冰冷的潭水夹杂鲜血，肆无忌惮地侵入五官，呛入喉鼻让人无法呼吸。

眼前是血红一片，没有如洗的洁净长空。

萧承渊见他在门边丢了手杖，躬腰颤抖，摇摇欲坠。心中一慌，连忙三两步奔上前扶住。

他面色苍白，睫羽紧闭，察觉到身边的靠山后，身子立时软了下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萧承渊及时稳住他，窄瘦的腰身仿佛一手便能握住，话语中带着少见的焦急。

燕九迟脑中混沌，没意识到他说的话，自然也没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如没长骨头般靠在他身上，鼻尖嗅到那熟悉的清淡冷香，便自发凑到他怀里，深吸两口气，胸腔中那股难闻的血闷随即被清冽所替，紧蹙的眉心终于舒展几分。

在外人看来，燕九迟此刻完全是被萧承渊揽在怀中。

萧承渊轻抚他的肩背，好让他舒服些，燕九迟缓过那阵恶心，听见头顶传来轻声，“先回榻上吧。”

他点头，乖顺抬手，好让人抱的姿势。

萧承渊便顺势抱起他，脚下迅速且沉稳，将他放回榻上，褪下他的鞋履，拿过被褥盖在身上。

“喝水吗？”

他凑近，轻问道。

等了片刻，才得到一声低浅回应，“嗯。”

他转身欲去拿水，起身时身前却感受到微浅阻力，低头看去，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正攥着他的衣裳，似乎不愿他走。

萧承渊知他现在清醒，可能只是下意识的行为，但他心里还是生出几分欣悦，于是俯身轻道：“马上回来。”

少顷，他仿佛真的听进去话，缓缓松手，垂落在榻边。

萧承渊拾起，放回被褥里。

他起身倒水，很快便回来。

“水来了。”

燕九迟闻声动了动，萧承渊掌心垫在他后脑勺处，将他慢慢扶起来，杯子递至唇边，一边嘱咐，“慢点喝。”

他今日症状来得突然，往日都好好的，不曾有过。

萧承渊不放心，在他喝完水躺下后，执起他的手腕细细把脉。

先前与燕九迟说，他的医术是跟旁人学的，实则对也不对，他常年征战在外，身边人多伤病也多，看军医处理多了，他也大致学了七七八八。

他探了良久才放回。

脉象总体平稳，虽有些虚弱，但伤情未愈也属正常。

不久后，榻上的人眼睫微颤，接着，双眸缓缓睁开，瞳仁中透露出刚刚苏醒的清澈与朦胧。

低低一声呢喃：“萧大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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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