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陆泽川装作不经意地咳了俩声。

应溯浸收回视线，掏出旁边袋子里的小本子看了起来。

机舱内恢复了安静，只有头等舱内其他旅客偶尔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

这种静谧却让陆泽川觉得有些难熬，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

这在他无数次飞行经历中是极为罕见的，他早已习惯了长途飞行的枯燥，那份因飞行而起的悸动早已平息多年，偏偏这次……

飞机广播过后，空姐开始一个个询问需要什么餐食。

其中一位空姐走到应溯浸面前时，她微笑着递上一份全英文菜单，用流利的英语询问道：“Excuse me, sir. What would you like to eat?”

（先生，请问您想用点什么？）

应溯浸闻声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他看了看空姐，又低头看向那份全英菜单，眉头微微蹙起。

听不懂，也看不懂。应溯浸抬头看向四周，又看看陆泽川，看到他正低头看着那张纸，自己也跟着低头看纸。

空姐看着他低头，几缕发丝拂过他冷白的脸颊，她职业生涯里见过无数英俊漂亮的人，但这一双眼睛，实在是太过于罕见了。

长长的睫毛浓密，每一次眨眼，都像灵蝶扇动翅膀，深邃的眼眸让人忍不住陷进去。

应溯浸听到旁边的声音，猜到是在询问餐食，随即又看向这位工作人员，她有些心不在焉的失神。

他把手伸到她面前晃了晃。

应溯浸尝试用自己仅知的几个英语单词回应她，发音生涩：“ha lo？”

“啊，sorry.”空姐立刻回过神来，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迅速恢复专业的服务，“Which would you prefer？”

（您更喜欢哪一种？）

她看到这位俊俏的先生用纤细的手指，指了指菜单上的第一栏，并未开口说话，微笑着对他说道：“Certainly，Mr. I'll bring that to you shortly.”

应溯浸其实根本不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只是随手一指，反正吃什么都行。

他暗自纳闷：这里的人说话都是这样随机切换语言的吗？

“我猜，她是把你误认为外籍旅客了。”陆泽川点完自己的餐食，侧过身来对应溯浸解释道。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问道：“说起来，好像还没问过你，你是哪里人？”

“不知道。”应溯浸回答得干脆利落。

应溯浸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是什么人，总不能说自己不是人吧。

陆泽川微微一怔，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

他斟酌着换了个问法：“那你母亲是哪里人？”

“我从小就没有母亲。”应溯浸极为真诚的回答，瞬间让陆泽川哑口，但他表现得很平淡，像是并不在意，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他继续说道：“我只有一个名义上的父亲。”

“这样啊……”陆泽川脸色有些不自然，他把手机收起，认真地看向应溯浸问道，“那你父亲？”

“我成年后，他就离开了，什么也没留下。”应溯浸摆摆手，面色如常，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他教会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他。”应溯浸像是在回忆些什么，嘴角浮现一抹温柔的笑意，“他有他自己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所以他的离开，我也无权过问。”

“那这些年，你一个人……”陆泽川小心翼翼地靠近，却又不敢踏出那一步继续问。

机舱内柔和的光线仿佛独为他铺设了一道无形的追光，将他笼在其中。

陆泽川还是没忍住，试探地问道：“你过得好吗？”

“我过得很好。”应溯浸并没有打断他，只是默默地听他说完才语气平和地回答，“一切都很好。”

陆泽川的心不知为何，像是被细小的针尖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阵微妙的酸涩。许是为他感到惋惜，或是被这份云淡风轻下的坚韧所触动。

“你很好。”陆泽川不擅长安慰人，话语显得有些生硬，却透着真诚，“一切都会更好的。”

“嗯，我知道。”应溯浸的回答轻飘飘的，语气平淡，像雪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带着一种疏离的冷清。

冷。

许是这机舱内的空调太冷了。

陆泽川要了张毛毯盖在身上，却还是盖不住那股微凉的寒意。

不久后，精致的餐盘便摆放在他们面前，食物的香气在客舱中弥漫开来。

餐食很精美，陆泽川却有些食不知味，他还是没忍住又看向身旁那人。

他注意到应溯浸使用刀叉的动作姿态放松，举止端庄，没有丝毫的生疏。那种从容的气度，与他平时在公司表现出来的低调谦和和那个“家境贫寒”的传言，隐隐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这个发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陆泽川的心湖，激起了一阵浅浅的涟漪。他发现自己对应溯浸的了解，或许真的只流于表面。

用餐结束后，空乘收走了餐盘。

长时间的飞行让人有些疲惫，机舱内的灯光也调暗了许多，营造出适合休息的氛围。

陆泽川收起小桌板，调整了一下座椅，准备休息片刻。

他闭上眼，但身旁传来的极轻微的动静都清晰地传入他耳中──应溯浸似乎对座椅的多种调节功能颇有兴趣。

他的指尖轻轻按动着侧面的按钮，靠背缓缓放倒又升起，还尝试了腿托和按摩功能，那副带着点探索意味的模样，竟流露出几分与他年龄相符的好奇心来，显得格外生动。

陆泽川闭着眼，嘴角却不自觉地漏出一抹温柔的笑意。这种偶然窥见的反差，让他觉得新奇，甚至……有点可爱。

过了一会儿，那边的动静停了。

应溯浸似乎终于找到了舒适的姿势，准备休息。

长达十二个小时的飞行，应溯浸本以为会十分难熬，没想到时间竟如同流水般悄然逝去。

当机舱内的灯光开始变化，空乘人员开始分发入境登记卡和海关申报单。

应溯浸自然地接过俩份，将其中一份递给了陆泽川。

“需要帮忙吗？”陆泽川接过表格，顺手把笔递给了过去。

“不用，谢谢。”应溯浸回答得很快，低头填写得格外认真。

那份专注的神情，让陆泽川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

幸好陆泽川的注意力并不在应溯浸的写的内容上，但凡他稍加注意一下便能发现，那表格上填写的简直是中英混合双写，内容更是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飞机开始下降，耳压变化给造成应溯浸不适感。陆泽川注意到应溯浸轻轻吞咽了几下，似乎也在调整耳压。

“张嘴做吞咽动作会好一些，”陆泽川轻声提示，并示范性地做了个动作，“或者打个哈欠。”

应溯浸跟着他照做，果然好多了。

飞机缓缓滑行至航站楼，乘客们开始收拾行李。

“待会跟我一起走VIP通道，”陆泽川一边起身拿外套，一边说道，“入境手续会快一些。”

他看着应溯浸收拾行李，提醒道：“外套披上，外面风还挺大的。”

应溯浸点头：“好的，其他人呢？”

“叶助理会安排他们。”陆泽川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跟我住。”

应溯浸一开始有些惊讶，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点点头，乖乖地站到到陆泽川身侧稍后的位置，静静等待着。

陆泽川走在前面，应溯浸沉默地跟上，他的步伐轻捷，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如同猫科动物，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光洁如镜的机场走廊里。

陆泽川不确定应溯浸有没有跟上，他回头瞥了一眼，没有看到，以为应溯浸还在门口，便又重新转身回去。

“陆总，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应溯浸疑惑地问道。

听到应溯浸的声音，陆泽川有一瞬的尴尬，轻轻地咳了一下，假装走错了路，又拐回正道上。

“没有。”陆泽川看向他，温柔地说道，“我没有落下。”

应溯浸敏锐的想：怎么这样看着我？这倒像是我被落下了。

走到通道入口处站着一位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显然早已接到通知。

她看到陆泽川，立刻露出恭敬的微笑，微微躬身：“陆先生，欢迎抵达，这边请。”

她的目光在应溯浸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秒，并未多问，只是把注意力重新转回陆总，将他们带进一个通道。

通道内部安静而空旷，与外面喧嚣的大厅判若两个世界。

厚实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空气中充满了淡淡的香气，不浓，却让人身心放松。

陆泽川注意到应溯浸虽然看似目不斜视，但其实在用余光打量周围的环境。

那种神情不像第一次出国的忐忑，反而更像是一种审慎的观察。

这让陆泽川有些意外，他见识过不少刚毕业的实习生，应助理好像处处都透露着与他们的不同之处，行为举止也带着他这个年龄不相符的沉稳。